虽然有着孤独感,虽然寒风如刀子一般刻在脸,甚至冷的钻入颈间,但实际,李善能清晰的感觉到,全军从到下,虽然安静,但有着蓬勃而出的奋发。
这主要来自于段德操从俘虏中挑选的五百延州兵。
这场长途奔袭,受限于隐迹行踪,受限于棉甲的数量,兵力不可能数以千计,具体的挑选,李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五百延州兵,大都是力战被俘,他们都是延州的府兵,与梁军交战多年,双方本就敌视,又都有切身的仇恨,梁师都几乎每一年都要来延州打秋风,虽然屡屡败在段德操手中,但也每一次都有收获,不然他这些年怎么撑得下来呢?
而半年前,段德操兵败被俘,那些梁军难道会客客气气的款待这些延州府兵吗?
李善相信,仇恨能最大限度的激发他们的潜能……东晋谢玄以北地流民组建北府兵,两宋之交岳飞以乱世民众组建背嵬军,他们都以仇恨为底子构建了能名留青史的强军。
另外三百人,一部分是李善的亲卫,另一部分是从薛万彻、张士贵带来的代州军中选出来的,虽然离开代州已经一年多了,但邯郸王李怀仁这个名字依旧在代地响亮,被选出的每个士卒都深受李善大恩……支持他们的是忠诚与感恩戴德。
一直往前,一直往前,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歇息,出发前那顿饱餐以及那碗胡椒汤带来的能量已经在风雪中渐渐消耗殆尽,李善开始感觉到入骨的寒冷,已经开始打着哆嗦,清晰的感觉到躯体越来越僵硬,只能按照惯性跟在前一个人背后条件反射的迈步。
“郎君。”曲四郎从怀中掏出葫芦,“抿口酒吧。”
李善嗯了声,就着葫芦嘴抿了一小口,“等歇息时候,你喝我的。”
“不打紧。”曲四郎笑道:“小人是云州人,那儿比原州更冷。”
李善勉强笑了笑,看见曲四郎的眉毛凝结着薄薄一层雪花,伸出僵硬的右手擦拭了下。
“来。”
曲四郎愣了下,试探着也伸出手,犹豫着在李善眉毛擦拭了把,刮下来一层雪花。
李善虽然与亲卫向来谈笑无忌,但如此情形也很罕见,一旁的刘黑儿打量着曲四郎,他听范十一说过,这位曲四郎受邯郸王大恩,去年顾集镇一战后王君昊重组亲卫队,第一个挑中的就是曲四郎。
“阿黑,还撑得住吗?”
都是朱八那厮,现在大家都叫我阿黑……刘黑儿哭笑不得,只摇头道:“草原可比这儿更冷……而且这棉甲真好。”
顿了顿,刘黑儿强调了一遍,“真好,暖和的很。”
“等收复灵州、会州,让你的族人选一块地方,修建宅子居住,开耕土地种植棉花……”李善随口道:“到时候收获了多少都能卖钱,也能换粮食,换布匹……”
曲四郎咧嘴道:“那还不如去陇州,或者秦州也行,郎君在那边有封地呢,如今还荒着呢。”
刘黑儿摸了摸身的棉甲,咧嘴一笑,“均听郎君安排。”
简单的几句话后,众人不再叙谈,说话也是要耗费精力的,沉默重新降临,每个人机械的挥舞双臂,机械的迈动双腿,沿着斥候查探的道路一直往前。
李善在心里拼命想些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要去考虑正在哆嗦的身体,去考虑自己可能已经湿漉的棉甲。
无数的人,无数的事,前生的,这一世的,在脑海中走马灯一般的划过,李善突然莫名其妙的想起前世在网络看到过那则旧闻,徒步穿越罗布泊结果不幸身亡的那位余纯顺,恰恰与自己相反,让他死亡的并不是寒冷,而是热的高温。
但直接导致余纯顺死亡的是迷路,没能找到预先埋藏的补给,缺水、高温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李善不免想到,自己会迷路吗?
或者说,皇甫忠、范十一以及那些斥候会迷路吗?
他们能找得到之前预先选定的落脚点吗?
如果找不到,那就没有补给,饥饿、寒冷和即将而来的黑夜会毫不留情的摧毁这支军队。
他们能带着全军顺利的渡过茹水河、葫芦河抵达箫关吗?
如果不能,自己会在这茫茫雪地中迷路吗?
如果迷路了,自己与这八百锐士还有机会活下来吗?
李善突然觉得自己不够理智,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工作,为什么非要亲自阵呢?
但下一刻,李善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想将这个念头从脑中甩出去,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工作,自己为什么不能亲自阵呢?
“郎君?”
身边传来刘黑儿的询问声,李善没吭声继续向前迈步,拼命的去想其他的事,他并不认为自己是真的后悔了,只是在遭受困难时候不得已呈现的软弱。
在前一世,类似的苦难经历,李善遭遇过很多次很多次,在外人眼中,他从来是奋力进取,从来不肯退缩,但谁知道他内心深处,也有装载软弱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