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宋臣小心翼翼地低着头,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
等阎贵妃气呼呼地走掉之后,他偷眼瞥去,见官家依旧坐在那,手里那枚双陆棋子竟还未放下来。
就好像是把这大宋社稷攥在手里,都不知能往哪放。
有些事,官家自然不会想不到,但没儿子,想了又怎样?个中悲苦,身为宦官的董宋臣最能体会。
想了无用,不愿去想。这是天子的宽仁,带着深深的无奈。
但有些人也不能做得太过份
终于,官家开口了。
“近日宫中饭菜不合朕口味,尚食局人手撤换一批,此事你亲自办。”
董宋臣连忙应下,同时心中一定。
事成矣!
荣王一辈子谨小慎微,未曾在任何事上引起过官家的猜忌忠王木讷寡言,虽被立皇子,却从未显露出对太子之位的觊觎。这是荣王父子能得官家亲厚的理由。
但今夜,官家心中疑虑一起,手足深情只在一瞬间面目全非。
三十余年呐,荣王三十余年滴水不露,此次竟在一个李瑕身上出了破绽。
赵昀在这一句话之后,大半夜的忽然开始变得勤快起来。
“派人去请芮弟明日进宫陪朕蹴鞠对了,上次杨栋是如何弹劾朕的?”
董宋臣马上知道官家说的是何事。
前阵子,官家喜欢召女道士进宫,请谒通经,总之是一起修行,被杨栋狠狠地弹劾了一番。
官家大度,没仔细看便把奏书丢了,还打算给杨栋升迁,以彰圣名。
“禀官家,杨学士称陛下何惜一女冠,天下所侧目而不亟去之乎,但此事,似乎正是因杨学士上疏,方才传开”
“天下侧目?”赵昀冷笑一声,低声道:“教书教不会,闲事管得宽。”
感觉到官家愈发阴沉,董宋臣心里想到了许多。
近年来,总有清流们自诩敢言直谏,凡议论朝政,老喜欢在开口加一句“国嗣未定”,官家脾性好,之前都是忍着。
接下来,恐怕要有一堆人完蛋
赵昀接连吩咐了许多事之后,方才想起了李瑕,问道:“李瑕为何暴起杀人?”
“他称是,在北面时便知朝廷中有蒙古细作,心中始终戒备,那日去为慈宪夫人说故事,半路,忽有兵丁拔刀相向,他情急之下,只好奋起反抗。”
“蒙古细作?”赵昀语气轻蔑,显然不信。
董宋臣又道:“之后,李瑕潜入荣王别院细查,果然发现荣王慕僚中有人潜通蒙古,此人名叫尹义甫,与蒙人有所通信。李瑕愤而杀之,其后遭人围堵追杀”
赵昀似信又不信,命皇城司连夜去查。
次日,李瑕再次入宫面圣。
他还是白丁,未着官服,只穿着一身干净的交领长袍,脚踏靴履。但每遇到官员、宦官,气质却像比他们还高一等。
这次面圣依旧是在选德殿。
李瑕来得早,赵昀还未下朝。
他站在殿上等候,观察了几眼,最后目光落在壁上的“坚忍”两个大字上。
为他引路的小宦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道:“此为高宗皇帝语天下事,不必乘快,要在坚忍,终于有成,孝宗皇帝揭于选德殿壁,以示敬重。你莫要再看了。”
“原来如此,谢阁长。”
李瑕口中称谢,心中也有一番感悟。
这次刺杀孙应直,牵扯出许多麻烦。放在赵高宗语境中,该算是“乘快”了。
不过他也有学着坚忍,不然今日也许会冒险刺杀官家,或逃到北面投奔蒙古。
总之已是很“坚忍”了。
又过了一会,御辇仪仗到了,赵昀径直坐上御榻,自有宦官上前替他褪了靴子,端上酒食。
他并未给李瑕赐坐,自顾自调整舒坦了才道:“可觉受了冤枉?”
李瑕道:“是,故而向陛下伸冤。”
“可觉受了委屈?”
“不委屈,只觉受了历炼。”
赵昀似是轻蔑地笑了笑,不喜欢李瑕的性情。
古板、上进,虽与道德君子不同,却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们,总之是无趣。
贾似道就更有趣些,可惜满朝只有一个贾似道。
“你说荣王幕僚尹义甫潜通蒙古,可有证据?”
“有。”李瑕道,“我被追杀,窜进尹义甫屋中时,他正在写信,一见我便烧毁书信,只留下一片残纸,想必他屋中还有更多证据,但我来不及翻找”
李瑕交了那残纸上去,上面仅留有“入上国之境者今已伏”几个字。
有皇城司都知上前,查看了信纸,道:“禀陛下,系尹义甫笔迹无误。”
事实上,这依旧不能证明尹义甫通敌,也可能是李瑕潜入尹义甫屋中,逼他写下这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