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军士卒走在长江岸边,上了踏板登船,在岸边留下一个个染着血迹的脚印。
江边潮气重,渐渐地,这些血脚印成了一地的殷红。
阿术站在大船外,往长江里啐了一口,以示讨厌坐船。
但终于能离开大理那瘴气弥漫的鬼地方了
忽必烈已许诺将封他为征南都元帅。
阿术也有足够的资格,他灭自杞国,一路北上,大小转战十三战,号称击敌四十余万。
船只驶离江岸。
阿术回头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曾让万户白银领了万余兵力掠后但似乎许久没得到这路人的消息了。
不知走到哪里了。
“就让白银自己打穿了宋朝过江吧,一点都不难。”阿术心想道
贾似道已赶回鄂州,此时正站在西山上眺望着蒙军退兵。
眼前的大江烟波浩渺江岸与江面上的蒙军连绵数十里皆因他而退。
让人意气风发。
贾似道不由又想到当时与李瑕走在江畔时遥指这西山说过的话。
“岂是英雄真避暑?遥看赤壁好鏖兵蒙军若敢渡长江,亦教他樯橹灰飞烟灭!”
一语成谶。
终于,最后一批蒙军船只消逝在视野里,贾似道从无尽的自我激赏中回过神来,招过廖莹中。
“可统算出来了?伤亡几何?”
“禀阿郎,鄂州一战战死一万三千八百余人,至沿江副使吕文信以下大将战死十五人有都统张盛”
随着这一句话,吹来的风仿佛也带着血腥味。
贾似道闭上眼,微仰着头长须飘动。
“可惜啊。”
他可惜的是无力再追击蒙军。
贾似道又想到当时与李瑕的谋划
当时,他们都以为忽必烈得到消息便会立刻回争汗位。
小瞧对方了。
就连贾似道,虽知道袁玠必败也没想到淮西百姓会怒而助蒙军渡过长江。
那时真是被吓得不轻。
还有,忽必烈始终是深沉得可怕让人猜不透,十万余蒙军摆出先灭宋的架势。
这使他不得不冒险移镇九江,最后还要提出议和。
“阿郎,观朝廷这几年财赋,抚恤银尚不足。”廖莹中道:“这岁贡的白银、绢匹”
“不给。”贾似道淡淡道。
廖莹中一愣。
贾似道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搓了搓脸,拉开自己的脸皮,笑了笑。
他卸下了面对战事时的压力,再次显得轻佻起来。
“我一文钱都不会纳贡给蒙人,他退兵了,能拿我如何?”
便是廖莹中这最熟悉贾似道之人,也恍然感到错愕。
贾似道已哈哈大笑。
“可是官家”
“无妨无妨,官家既不知此事,那便是我擅作主张,且让忽必烈治我个欺君之罪罢了?哈哈,我偏就是个小妾生的浪荡子,走鸡斗狗的无赖汉,言而无信。”
廖莹中摇头笑笑。
他纵观青史也未见过如他阿郎这般人物感慨万千。
“绐许岁币只怕阿郎是得罪死了蒙人啊。”
“千军万马尚且不惧,得罪又如何?”贾似道讥笑道:“我贾师宪还有投降忽必烈之日乎?”
廖莹中看着他那洒脱而去的身影,心中更添敬意。
贾似道已位列宰执,却能亲自率军,入援被十万余蒙军包围的鄂州,一夕筑墙,挫蒙军速破鄂州之谋。
不惜安危,七百骑突围,移镇九江,振奋败军士气,数日间拉起两淮、江西防线,使蒙军不能东向。
历数古来名相,又有几人能做到此等有勇有谋之地步?
他不由笑喊道:“阿郎神仙人物,学生赋词以贺,如何?”
“念。”
“记江上春风,鲸嫠涨雪,雁徼迷烟。一时多人物,只我公、只手护山川。争睹阶符瑞象,又扶红日中天”
“只我公、只手护山川!全赖恩相,使社稷危而复安”
谷洎
“诸君同贺!舞乐莫停!将那醉倒的叉出去”
是夜,凤园欢宴,觥筹交错。
到最后,贾似道与吕文德也不胜酒力,各自倚在几个美婢怀里随口交谈。
忽有人上前,低声道:“恩相,临安之事,查清楚了。”
贾似道眼中醉意消逝,手在美婢腿上一撑,支起身来。
“说。”
“丁大全之所以还得官家信重,因是收到了一封信,据查,是李瑕”
“拿到信了?”
“从宫中抄录了一份,请恩相过目”
吕文德旁的未听清,但“李瑕”二字入耳便神色清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