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边倒没有什么机密事,拿起几封她写好的文书便给元严过目。
这是难江县的人口户籍、秋粮税目等等文书。
江荻已用红笔勾出几处疏漏,如“黑潭河水利去岁用钱五百贯”旁便有红字“四百五十三贯,注,查制置府批文第五百一十二条”
元严有些惊异。
没想到眼前这十七岁小女子做事竟颇有条理。
她不由赞了江荻两句。
江荻微有些不好意思,道:“因为从小就看父亲处理县务啊”
说着,隐隐听到钟声传来。
这是晨钟。
不多时,有小吏过来派了几封文书放到江荻公桉上。
“以宁先生交代,江先生今日若去文报局,可将浯溪真人带过去。”
“好,等我将公文送到桂荫堂便过去。”江荻点点头,竟已隐隐有些幕僚先生的气度。
上午,她带着元严处理过一些帅府文牍,下午便乘驴车往西城的文报局。
文报局占地颇广,牌匾尚是新的,散着一股漆味。
进了院子,只见到处都是一片繁忙。
韩祈安正在堂中巡视,身边围着不少人禀报事务。
他不像严云云那般凌厉,安排事务如行云流水一般。待看到元严,打了个招呼,客气中带着些许悲意,似因想到了亡妻。
元严上前,唤道:“姐夫。”
韩祈安点点头,领着她到公房,拿出几张邸报与文章递过去。
“我本是反对你到幕府做事的,未免太辛苦。但大帅既答应了,做好吧,这文报局是新设的,诸事繁杂。须在年节之前刊出三版官报,须将这些文章再做修改,用语需平实易懂”
次日夜里。
“元姐姐近来在忙什么?”
张文静凑到桉边看了一眼,讶道:“嗯?鳏夫再娶,寡妇再嫁?”
“只是拟封文报。”
元严将写好的别的文章也拿过来,放在一旁,示意并不仅是在宣扬什么嫁娶之事。
她反问道:“你近来在忙什么?”
张文静起身,负手踱了两步,笑了笑,道:“准备成亲。”
“成亲?”
元严不由疑惑。
她在张文静身边,看得最明白,眼下张文静与李瑕的处境应该是非常为难才对。
张家还未答应嫁女,张文静算是偷跑过来的。
高明月就在这几日怕是便要生了
元严光想想都觉头疼,拉过张文静,长叹了一声。
“元姐姐不必叹气。”张文静轻声道:“我与李瑕长谈过了。”
“这事岂是仅仅谈就能谈好的?”
“在长安时便聊了很多,他那人,抱负远大,想要当开国之君现在我竟也敢开口说出他这抱负了,以前想想都觉太远我们聊到唐制如何,蒙古如何,其实,不论唐时的一后四妃,还是蒙古的四皇后并立,聊到最后,我发现我并不在乎这些,他心里有我,足够了。”
元严问道:“名份呢?”
“我当他的二夫人,往后他若成势,我也不想他为了我用蒙古之制。”
“委屈吗?”
张文静摇了摇头,道:“我考虑了两年,发现自己不想忘了他,那便不觉委屈。”
“可张家不答应”
“家里还未派人来,想必五哥是要在第一时间抹掉我的行踪。我与李瑕说好了,不管他们,等明年二月,我们便成亲。”
元严又问道:“高氏夫人答应吗?她能容下你吗?”
“等她生完孩子,出了月子,我再正式拜会她。”
张文静想了想,又道:“我真羡慕她只听着,我觉得她有种恬澹从容的气质,不争不抢,毫不费力便能得到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她的兄长早早便能选定李瑕,她早早便能嫁心上人,生孩子。但其实,她明明过得比我艰难得多。
我们从亳州到解州,不过数百里路,骑马也累,渡河也难。她却是国破家亡,辗转数千里,我想不出若换成我要如何熬过来。李瑕于她,她于李瑕,不仅是情意吧,还有一份相濡以沫。这相濡以沫,我怕是不能与他再有了,我一辈子太顺了。”
元严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李瑕非常厉害,竟能将两个出身不凡而有傲气的女子安抚住。
张文静拉了拉她,笑道:“我都没委屈,元姐姐更不必替我委屈了。”
“不是替你委屈,我身为幕僚,领的是大帅俸禄,担心大帅家宅不宁罢了。”
“你真是,这么快便忘了你我的义气”
元严到汉中之后的所见所闻,便是这样有条不紊、波澜不惊。
她入汉台幕府,一直没见到李瑕,却能感受得出来那位蜀帅正在把公事与私事一桩一件处理妥善,维持着治下之地以及帅府的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