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重重的李瑕说着这些,眼神中却有某种坚决。
他两世为人,有一个经验之谈,人有时得做些看似很艰难的选择。
打个比方,就像在冬日的清晨,再困再倦也得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走进冰冷的空气,把美梦和困意惊醒,才能在繁忙的一天完成所有要做的事。
机会、时间,这些都是一去就不复返的东西。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有确切的消息,阿里不哥很快就要反攻哈拉和林,所以认为忽必烈抗不住我们。”
李曾伯还是没有问李瑕的消息渠道,先是提醒道:“不可将期望寄托在旁人身上,阿里不哥未必靠得住。”
“我明白,但我的意思是,眼下会是往后几年中忽必烈最弱的时候,明年,他的实力会更强。”
“我们可以先撤回,若明年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大战,我们再反攻”
“这才是将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李瑕道,“等到明年,阿里不哥只怕也是一触即溃。所以我才说,他的作用,反而是在他真正与忽必烈交手之前的这段时间他的声势,比他本人更有威慑作用。”
李曾伯没听懂这句话,想了想,依旧觉得这情形很微妙。
他终于问道:“是何情报,能让郡王做出这样的判断?”
“阿里不哥安排的傀儡、继承察合台汗国的阿鲁忽,如今已征集了十五万大军”
当李瑕仔细说完了天山以西的形势,李曾伯这才有些明白过来。
他拨弄着火盆里的炭火,分析道:“只在西面便有十五万援兵,再加上北面从他领地带来的大军,阿里不哥的声势不凡,待消息传到开平,足可威慑忽必烈了。”
“是。”李瑕道,“声势真的很厉害。”
“但也只有声势了吧?”
“阿鲁忽我不了解,但他的领地比大宋国土也不遑多让,一个坐拥万里山河、一个能在短时间内召集十万大军的汗王,就只是个傀儡?”
“还是阿里不哥这个外强中干之辈的傀儡。”李曾伯摇了摇头,“我不信。”
“李公也看出阿里不哥的外强中干了?”
“虽远隔万里,但只看这几个情报。阿里不哥本得众望,然而弃哈拉和林而逃。”李曾伯道:“便像是”
“像徽宗皇帝弃汴梁而逃?”李瑕问道。
李曾伯脸色难看了些,但还是道:“弃庙社而幸远地,都城人心崩溃,势不可逆矣。”
从这一点看,阿里不哥与赵宋皇氏一样的懦弱。
李瑕本已提前给了蒙哥身死的消息,但没用,阿里不哥缺的从来都不是消息,而是胆气。
没胆气,就是再早得到消息,他还是要心怀侥幸,盼着忽必烈会去参加什么忽里勒台大会。
没胆气,守都不守就弃哈拉和林而逃,虽远在万里也教人瞧不起。
“阿鲁忽看似支持阿里不哥,实则绝不会真忠心于这样一个大汗。故而我说,阿里不哥只有声势。那么,他能对天下局势带来的影响,反而在于忽必烈去征讨他之前这段时间。这时间很短,转瞬即逝。我们若撤出河西、关中、陇西,绝不会再有机会收复,所以,只能守,不能退。”
李曾伯点点头。
一叶落知天下秋,李瑕能从这一桩情报里就窥见天下之势,这份洞察力却是难得的。
“西域这消息郡王是何处得来的?若是我们将消息放出去,或许蒙军便可退”
“可以,但不太有用。”李瑕道:“要让蒙军退兵,得等阿里不哥构成威胁了才行,只有消息没用。”
耶律希亮被蒙上眼,一路带到了箭楼。
眼前的黑布才被解下,他已笑道:“李兄还不信我的身份吗?哪怕这凉州城有机密军情,我绝不会告诉叛军。”
说到这里,他才发现堂上并不止有“李恒”,还有一位老将军,遂连忙拱手。
“敢问这位是?”
“史天泽。”李瑕随口道。
如果是认真地假冒蒙古将领,当然不能这般直呼其名,当称“五路万户军民总管、河南等路宣抚使、中书右丞相史相公”之类。
但李瑕想问的都已经问到了,已经不在乎耶律希亮是否会看破他们是宋人,也懒得再称呼史天泽。
这次是李曾伯想全面了解西域消息,干脆把耶律希亮提来与他仔细说。
方才并没有商量要继续扮成哪位世侯,此时李瑕说了,李曾伯便抚须道:“老夫真定史天泽。”
耶律希亮愣了愣。
他看着李曾伯身上的宋军盔甲,心头疑惑不已。
略一沉思,眼前一切不合理的情况,似乎只有一个答案才能解释得通。
那位让他倾盖如故、风采不凡的西夏王子李恒,恐怕已背叛蒙古,联络宋军。果然,把西夏后裔一放回西夏,他想要复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