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八日,南召县城
天气难得放晴,守城的士卒都从城门洞里钻了出来,在背风处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这些卫所兵的精气神要比其他地方的卫所兵好很多,一个个虽然也穿着破旧鸳鸯战袄,但面上气色明显好的多,不似各地卫所那般如乞丐般消瘦。
由此可见,他们的上司平时应当截流不多。
城门楼上,卫所百户徐毅按刀远眺。
大地银装素裹,远处的山区如同盖上数层厚厚的白纱。
自从十日前数万流贼进入南召县地界,县城就一直处于战备状态。
知县大人下令四门戒严,本地一个千户的卫所兵力全部入城防守。
城外士绅豪强更是早早得到消息,在流贼离南召还有数十里的时候,他们就拼了命的把钱粮往城里运。
但大部分士绅豪强的队伍半途就被流贼马队截杀,侥幸逃入城中不过十之一二。
这样以来,倒是省了卢裕不少事。
相对于破庄抄家,半路劫杀车队显然要快的多。
徐毅听闻流贼马队凶悍,往往只需数人就能杀散上百人的家丁护院。
其中更是有高大凶猛的悍贼,身披重甲刀枪不入,一人就能砍得护院尸横遍野。
不过徐毅其实并不是很担心,毕竟流贼从来不会攻打朝廷城池。
原以为卢贼会像之前在山东开封一样只是路过,却没想到对方直接进了山。
失去了流贼的踪迹,徐毅却渐渐开始担心起来。
以前卢贼虽然猖獗,但其行动终究一直处于朝廷的监控之下。
上头的老爷们见对方只是祸害地方豪门,心中还有点窃喜。
反正他们都是外省之人,本地不听话的士绅被流贼清理了,他们不论是想捞钱还是想做事也都方便许多。
有些地方官见流贼只是在辖地边缘短暂路过,甚至压根就没上报。
但现在对方突然避开了朝廷的视线,天知道卢贼想干什么。
就在此时,北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色长龙。
仔细看去,竟是一支人数不少的骑兵。
墙上有眼尖的士卒立刻大惊失色,大叫着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城门内外此时还有许多百姓等待进出,见军爷们慌慌张张的要关门,立刻也慌乱惊叫起来。
徐毅倒是较为镇定,他仔细观望一阵,忽然大声喝道:“不必太过紧张,那是官兵!”
...
两刻钟后,五百多身披黑色布面甲的骑兵抵达南召城下。
明朝京城和卫所的军兵衣甲主要以红色为主,但为了在战场上能直观的区别敌我,地方营兵部队却各有各的风格。
不同的高级将领,其手下兵马甲胄的外罩布面也有不同。
一员威猛大将被众骑兵护着来到城门口,他仰头对着城楼大声道:“某乃河南总兵官王峥,奉巡抚大人之命追击卢部流贼,还请县尊出来叙话!”
很快,一名头戴乌纱、青袍上绣着溪敕的中年男人站上了城楼。
“本官陈喆东,便是南召县令,不知王将军有何事?”相对于前些年,陈喆东对这些丘八说话已经很客气了。
现在关外建奴猖獗,陕西流贼闹得凶,各地也不怎么太平。
文官们需要靠以前瞧不起的丘八保境安民,这些武人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王某为了尽早剿灭流贼,一路行军甚急,辎重有许多落在了后面,军中现已缺粮,还望县尊能提供一些粮草解解燃眉之急。”王峥有求于人,说话也十分客气。
“这...”陈喆东顿时迟疑。
虽说朝廷规定各地官府需为过境的客兵提供粮草,但现在许多州县也是入不敷出,哪有余粮提供给官兵,这条规定已经名存实亡。
也是因此,官兵军纪才日益败坏。
朝廷不给粮草,丘八们可不会饿着肚子打仗,劫掠百姓之事愈加频繁。
百姓被劫掠,地方民生就会凋敝。
民生凋敝,官府更加收不到钱粮。
这就是个死循环,若是没有足够的钱粮支撑,那就根本无解。
更何况规定言明,只有客兵在本地驻扎过夜之后,地方城府才有责任提供粮草。
现在王峥部刚刚入境,陈喆东是可以合理合法拒绝对方的。
历史上,己巳之变期间,山西兵千里迢迢赶来勤王,军中粮草很快食尽。
但各地官府也没什么粮草,纷纷向兵部哭诉,皆是不愿供粮。
兵部那群人居然想到一个脑残的办法,那就是让山西兵每日移防不同的地区,绝不让他们在任何一地待过一整天,这样各地官府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不提供粮草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饥寒交迫的五千山西兵忍无可忍,发生哗变就地逃散。
这些山西边兵都是常年与蒙古作战的职业军人,装备和素质远不是地方盗匪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