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这位轮廓峻刻的白袍青年淡淡道:
“大局已定,从宋岱被罢官的那刻,三分半堂便注定要分崩离析。
漕帮、盐帮一年进账多少钱?那就像挖一座金山银山。
所获利润,寻常人想都不敢想。
但是漕帮的唐怒,盐帮的周笑,
他们比通宝钱庄的大老板更富有吗?
呵,那两人的身家还抵不了人家的一根手指头。
为什么?因为我们都知道,
漕、盐两帮是为户部办事,数不尽的银子都要交给上头。”
雷隼颔首,天京城说得上名号的大帮派皆如此。
没个贵人撑腰,没个六部大员当靠山,堂口、旗子很难立起来。
归根结底,如今的江湖人只是朝廷养的家犬,用来看门护院罢了。
所以礼部尚书宋岱的倒台,还有米粮行首周家的垮塌,对三分半堂造成极大影响。
可那位龙头大当家,似乎不愿意再寻新的靠山,想要做个真正的江湖人。
何云愁面色平静,用极冷的声音道:
“三分半堂刚拉起来的时候,第一年靠着抢地盘走镖大名府,拢共赚得十二万八千九百两银子。
刨开医药、抚恤、工钱,只取三分半,你、我、大哥每人拿了五十七两银子。”
雷隼吐出一口白气,锐利的眼神有一瞬柔和,淡淡道:
“我记得,咱们兄弟去太安坊的狗肉馆子吃喝了一顿,大哥请客,花掉他十四两。”
何云愁似是被唤起往日兄弟深情,轻声呢喃道:
“我买了一匹上好的白云锦,找天京城最老字号的成衣店做了一身衣服,用去五十二两。
我从小跟着父亲跑商,他教过我一个道理,人靠衣装。
穿得寒酸,便如乞丐,会被瞧不起。”
雷隼眼中露出一抹复杂神色,唏嘘道:
“我和大哥知道后拿你取笑,为了一身衣服喝大半个月的西北风。”
何云愁闭上双眼,沉默良久才道:
“第一年是五十七两,第二年是六千四百两,第三年是十九万两,第四年是三百万两,第五年
大哥不明白,以前生意拿三分半无所谓,可现在家大业大,还是三分半。
以前三个人,现在大名府一百多家堂口,大家只吃三成,剩下的不能碰,如何能够?”
雷隼呼吸沉重,气息像是闷雷,同意道:
“是啊,生意做得这般大。
给礼部一份,打点疏通再一份,置办铺子、宅子一份,往常开销一份。
你、我这样的当家,底下的堂主,其次的管事,还有上万帮众,拢共分那三成半。
剩下两成半不动。
没这个道理。
为什么不能直接拿六成?
皆大欢喜!”
这是他们对苏孟不满的原因之一。
只取三分半的规矩该改一改了。
每年的死伤、抚恤、赡养。
根本用不着那么多银子。
与其继续留着吃灰。
不如拿出来扩张势力。
一鼓作气打垮漕帮、盐帮。
何云愁曾经提出这样的建议。
然后被苏孟痛骂呵斥。
那次以后。
三兄弟之间就渐行渐远。
“若大哥只守着老规矩也就算了,可他连朝廷的招徕都不愿意理会。
没了一个宋岱,还有下一个礼部尚书。
或者从六部之中做选择,任意投效哪位大人门下都无不可。”
何云愁眼中冷意深重,凝成冰块。
“大哥偏要固执,偏要逼我。”
雷隼端坐不动,气息愈发沉重。
他练得是“天雷无妄大法”,呼吸吐纳运转气血的时候,好似滚雷轰动。
除非臻至大成,才能做到大音希声。
“事到如此,多说无益。
你对大哥突然发难,施以暗算,我没什么意见。
以后你执法堂拿三成半,我霹雳堂拿三分,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做生意就好。”
何云愁收回望天的淡漠目光,轻叹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任由大哥一意孤行,只会把三分半堂带进绝路。”
雷隼沉默以对。
他对何云愁颇为忌惮。
以大哥苏孟的武道修为。
无声无息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将其擒拿制服。
这绝对是经过缜密的思虑与设计,最后抓住最合适的时机。
“你背后的靠山是谁,也该告诉我了吧?
户部有盐帮、漕帮,吏部地位非同寻常,瞧不上咱们。
那你是继续找礼部,还是投到工部门下?”
雷隼半晌后问道。
他始终没有摸清楚。
何云愁为谁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