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山岭后,呈现在眼前的一切,让方义不禁有些惊喜。山下这个坐落在河谷平原里的村落,轮廓乍一看与百家村竟有些相似。只是,这里的秋天,美得如此华丽!
方义这时才忽然明白,为什么章尧那么喜欢画画了!见到眼前这仙境一般的景致,连他这个从没拿过画笔的武夫,都想画上几笔了。
开始下山了。章胜夫妇顺着羊肠山道一前一后走在前面领路,方义紧跟在后面。
章胜指着山下美丽的村庄说:“方义,看见了没?这个村子就叫做清洲村,是我们乌岭镇上有名的渔村。紧靠它北边的那条河,叫长春河,一年四季从西往东流。这河可是块风水宝地哩,有吃不完的鱼虾,还有新鲜的莲藕。河两边有各种各样的树木和竹林……”
方义一边小心翼翼地下山,一边听章胜介绍清洲村。离山下的村子越近,他的心情越复杂起来。他不知道,在即将见到的慧子姑姑面前,他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他想起离开百家村时母亲流着眼泪嘱咐他的那些话:“到时见了慧子姑姑,不要叫她‘姑姑’,要改口叫她‘妈妈’。我们把你过继给她后,以后你就是她唯一的儿子了。你要像孝敬自己的父母一样孝敬他们夫妇俩……”
可是,这件事对方义来说,太残忍了!即便之前已经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过他和慧子姑姑见面时的情景,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做不到改口叫她一声“妈!”
离清洲村越来越近,之前在山上见到的五彩斑斓,原来是秋天里各种树叶和农作物的颜色。
只见,清洲村粉墙黛瓦的高高房屋错落有致地散落在比较高的平坦地带,周围地势较低处则是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农田。农田的外围,是一排排高大的树木和一些低矮的灌木。再远一些,宽阔的长春河边,高大的树木森然林立,郁郁葱葱。红的叶子,黄的叶子,点缀其间。
章胜其实头两天就悄悄来过清洲村,将方义马上要来的消息告诉了慧子夫妇。夫妻俩当时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赶紧在家细心准备一切。
到了村口,顺着一条宽宽的砂石路一直往前走,穿过一片田野后,来到了靠近长春河的一户人家门前。
这家也是两层高的粉墙黛瓦,楼上楼下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的灯笼和绸缎。门前有一个小院子,里面有几棵枝叶繁茂的树,还有扑鼻的花香。镶嵌着紫色小花的绿色藤萝挂在院墙上,自在随风摇曳。
此时此刻,从房子里传来的不仅是阵阵花香,还有诱人的饭菜香以及隐隐约约的说笑声。
章胜让方义站在院门外,自己和妻子先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不大一会儿工夫,小院里便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顿时,满院子里烟气飘飘。
又过了一会儿,章胜夫妇俩走出了院门,身后跟着一大帮五颜六色的男男女女。
在章胜夫妇和这帮人的热情簇拥下,方义迈着凌乱的步伐,带着凌乱的思绪,走进了院子。
这时,站在正屋大门口的一对中年夫妇赶紧朝方义走过来,从他们眉开眼笑的脸上,便可以看出,他们对眼前这个从远方而来的“儿子”,究竟是有多么期待!反倒是在见面后,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方义终于见到了那个无数次在耳畔响起的名字——慧子!他难以相信,这个看起来比母亲要年轻好几岁、已经和江南女人没有太大区别的女人,就是那个从16岁就离家出走的慧子姑姑!只是,她的面容和眼神,跟自己的父亲很像。有那么恍惚的片刻,方义竟以为父亲也好像在场一样。
在见到方义的那一刹那间,慧子的眼眶其实就已经微微地湿润了,她一直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不让它流出来。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决堤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她慢慢地朝方义走过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直到一下子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方义,嚎啕大哭。十几年的思乡苦楚彻底爆发了出来。
在场的邻居和亲戚们见到此情此景,不少人也忍不住哭出了声,一边劝说慧子一边拿袖子擦泪。
方义的眼泪早已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只是,他并非因为此刻的感动,而是积蓄已久的强烈思乡之情决了堤,仿佛十几年前的骨肉分离一幕再次上演。十几年前,16岁的慧子被迫离开了百家村流落到这里;而如今,15岁的自己也被迫离开了百家村来到了这里。如此重复的遭遇,难道真的只能用“命中注定”四个字来解释吗?
正当慧子抱着方义哭得昏天暗地时,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人,硬拉带扯地将慧子和方义给掰开了,“好了,好了!这么大喜的日子,哭成这样,还像话么?快点进屋行认亲跪拜礼吧。”
方义隐隐地感觉到左边胳膊火辣辣的有些疼,刚才那人的力气很大,而且像是有意在掐他的胳膊。凭感觉,他似乎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协调的敌意。他循着声音朝那人看过去,只见那人高个头儿,瘦弱身材,黝黑皮肤,一双三角眼在人群中来回穿梭。长相倒是和姑父有些相似,只是姑父看上去要和善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