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晓得,自己这孙儿……莫说会用典故了,便连写一句通顺的句子都不能做到。
顾兴祖很直爽地道:“这是他们逼俺的,他们教俺背书,说是背不出,便打死俺,俺吓死了。”
“你会背什么书?”顾兴祖拉了旁边的一把椅子,教孙儿也坐下来。
顾兴祖只好不情愿地坐下,委屈地道:“现在能背论语,还有尚书也会背一些。”
顾成又是大吃一惊:“能背熟吗?”
顾兴祖苦着脸道:“他们叫俺倒着背……”
顾成:“……”
“不过倒着背背不熟,顺着背倒还好。”
顾成便目光炯炯地看着孙儿道:“你背来俺听听。”
“背哪一段?”
顾成忙是从书桌上取了一部论语,翻了一番,道:“里仁篇。”
顾兴祖像是条件反射一般,一听到里仁篇,嘴巴便不自觉地张开:“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子曰:……”
顾成已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一时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孙儿,他甚至有点不认识自己的孙子一般。
读书……还是很重要的,哪怕读书不是为了取功名,可顾成却深知知识的重要,为将者,若是连公文都看不通,如何治军?若是连奏报都无法清晰的掌握,又怎么行军打仗?
那太祖高皇帝,从前是乞丐出身,目不识丁,可到了后来,又岂会不知知识的重要,在领军过程中,哪一日不是在努力学习识文断字。
哪怕做了皇帝,不也成日读书吗?以至于到了后来,竟能即兴作诗了,大臣们之乎者也的奏疏,也能一眼看穿大概。
太祖高皇帝这样的苦出身,后头如此的尊贵,尚且晓得这知识的要紧。
更遑论是自己的子孙了。
只是这孙儿在南京城,无人管得住他,顾成虽也明白这些道理,可终究狠不下心来。
现如今……
听到顾兴祖还在一字不拉地背诵。
顾成又不禁老泪纵横:“好,好……”
“阿爷……”
“你继续背,继续背阿爷听。”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
顾成文化程度有限,只是一面听孙儿背,一面低头对照着手中的书,却见这顾兴祖背诵的一字不错,越发的震惊了。
终于,这洋洋洒洒数千言背诵完了。
顾成惊愕之余,却发现自己的泪水已打湿了捧在手中的书。
顾兴祖不明就里地道:“阿爷,你咋了,还去不去报仇?”
顾成却是答非所问道:“这都是那几个教你干的?”
顾兴祖点头。
顾成一脸诧异,道:“他们是何人?”
“他们是国子学里的博士……为首的博士,叫张安世,他最喜欢捏俺的脸,最坏的便是他了,他总是教唆人打俺,他自个儿不动手。”
顾成道:“张安世……”
顾成喃喃念着,似乎想记下这个名字。
却又听顾兴祖道:“他还是太子妃娘娘的兄弟。”
“那个人?”顾成勐地想起太子妃正是姓张。
顾成祖不耐地道:“阿爷,咱们去不去寻他?”
“要寻,当然要寻。”顾成正色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怎么能不寻他?顾振!”
一声大喝,外头一个家将挺着笔直的腰身,匆匆走了进来。
这顾振乃是顾成的族人,也一直都在顾成的账下效力,行礼道:“卑下在。”
顾成端坐着,眼睛阖着,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即一字一句地道:“咱们此番回来,带了不少贵州的特产,本是要分送亲邻的,你从里头,挑出最好的来,要备一份大礼,不要不舍得。”
那顾振行礼道:“喏。”
倒是顾兴祖愣愣地看着顾成:“阿爷,这是……啥意思……”
顾成凝视着顾兴祖,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孙儿啊,做人得凭良心才是。”
“阿爷……”顾兴祖哭了。
可顾成却是乐了。
他捋着胡须,不理会顾兴祖了,又捡起桌上的功课,一个个地看,越看越兴奋,越看越是血脉喷张。
家里有个爵位,当然可以保子孙无忧。
可单凭一个爵位还不成,你至少得能干事,如若不然,朝廷如何能用,那不就真的成了混吃等死的吗?
所谓君子之泽,三世而斩。
那些真正的豪门,哪一个不是代代都有人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