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的读书人,若能进这样的书院深造,便算是大幸,而这些人在书院学习之后,或是回到本乡也开设书院教授子弟,又或入仕为官,可谓是遍布天下。”
朱瞻基忍不住在心里滴咕,原来又是教书的。
朱棣似乎看出他心里所想,便道:“你可别小看这教书二字,他们讲究的是将传授子弟,也讲究的是师生之谊。再加上朝臣不少出自他们的弟子,这里头可就不太简单了,不说其他,单说此人的祖先吴师道,不但在元朝时做过官,且门生故吏不少,此后此人编撰书籍,要读书人都记录进他的书里,可你知道,他是如何编书的吗?”
朱瞻基道:“请皇爷明示。”
朱棣笑道:“若是学理学的读书人,哪怕文章次劣一些,他也要收录。可若是不将理学奉为圭臬者,便是再好的文章,他也瞧不起,必定列为下等,斥为离经叛道。孙儿,你别小看他这编书,他们在读书里头,和朕这天子没有任何分别,但教他欣赏之人,便可大造声势,教此人声名远播。”
“可若是他不喜者,他只需斥责几句,便可教此人身败名裂。他们都说朕这个人,独断专行,杀伐果断。真是可笑,最是杀伐果断,杀人不见血的,不是恰恰是他们这些人吗?朕用人,尚且还知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总还懂得宽恕。”
朱棣说到,声音越加的冷然,他道:“可似吴师道这般的人,但凡有读书人敢于不顺他的理学,便要发动他的党羽和所谓的好友们对其大加讨伐,一丝一毫的沙子也是不容的。现在他的孙儿在你面前自称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可不要相信,他们用嘴杀的人,绝不比朕用刀杀的人少。”
朱瞻基道:“孙臣明白了,皇爷的意思是,不要被这些人骗。”
朱棣眯着眼道:“原本读书是好事,可读书的人一多,久而久之,彼此就各有千秋。而先读了书的人,为了让所有人臣服于自己,便会利用自己名望还有人脉,对后进者打压,党同伐异,久而久之,这天下的读书人,要嘛就是他的同类,要嘛就是他的、门生故吏了。你也别以为,他辞了官,便觉得此人澹泊名利。他们的名利之心,可大的很。在他们看来,做官如探囊取物一般,他的亲族、同窗、门生做官者数不胜数,这官对于寻常的读书人而言,乃是进身之阶,可对这样的人而言,不过是一个累赘负担而已。”
“他们往往会接受征辟,在朝中待几年,而后辞官而去,要嘛编书,要嘛教书,既清闲自在,又得文名,可天下的事,却也有不少,操纵于他们之手,很多时候,他们要做什么事,只需修书一封,有时候效果比朕的圣旨还要有效。”
朱瞻基听得极认真,道:“孙臣明白了,此乃文之贼也。”
朱棣赞许地看了一眼朱瞻基,便兴致勃勃地道:“倘若是你,这样的文贼,你当如何处置?”
朱瞻基居然低头,认真地斟酌起来,最后突出四个字:“抄家灭族!”
朱瞻基说得斩钉截铁!
朱棣诧异地看着朱瞻基,连同这百官,也不禁胆颤。
无论有事没事之人,看着一个少年,说到杀人时,眼睛竟也不眨一下,若是不毛骨悚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朱棣震惊之余,忍不住问:“为何如此?”
朱瞻基坦然道:“此文贼,若是将要诛他们的心,皇爷和孙臣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至于阿舅,阿舅平日里虽也抱着春秋去读,可若是和此文贼讲道理,却是不堪一击。既然道理讲不通,那么就只好用皇爷最擅长的手段,唯有如此,方可解决这个问题。何况他们所牵涉的,乃是谋逆,谋逆者族灭,这是祖宗之法,既有法度,便不可徇私。”
朱棣不由笑道:“可若是诛杀了这样的人,那么后世千千万万的读书人,都要痛骂朕了。”
朱瞻基神色认真地道:“阿舅说过,大破才能大立,历来成大事者,没有不被人骂的,一件事的好坏,应该人有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何须管顾他人非议呢?”
朱棣此时却是看向那人道:“朕孙儿的话,可有道理吗?”
此人脸色惨然,哽咽道:“草民祈陛下饶了草民一命,从此之后,愿……愿为陛下鹰犬。”
朱棣笑了:“现在想做鹰犬,未免太迟了一些。朕孙儿的话,便是朕的话,朕开了这个金口,岂有食言的道理?”
说罢,朱棣道:“此桉,都由孙儿来裁处吧。”
而后,朱棣看向张安世道:“还有何人牵涉此事,锦衣卫从速拿办。”
张安世却是扫了一眼众大臣,随即道:“陛下,有不少人,就在百官之中。”
朱棣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从嘴里蹦出一个字来:“拿!”
“喏。”
一个名录,自张安世的袖里取出。
而后,张安世开始唱名。
张安世的声音很是平稳,却好像是催命符一般。
每点到一人,或有人口呼冤枉,或有人瘫下,也有故作坚强的,只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