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失哈道:“据东厂奏报,在开封,就有一家士绅,姓王,说起来,也未受国恩,他的祖上,原本乃是元朝时的大夫,书香门第,而如今,这位叫王程之的人,在看到灾情发生之后,饿殍遍地,于心不忍,于是与族中之人商议,这族中之耆老,也是良善之人,最终决定放粮。”
“还有这样的高士吗?”朱棣露出了几分嘉许之色。
“放粮之后,确实活了上千个闻风而来的百姓,可不久这些粮食便已告罄,再加上荒年混乱,附近的盗贼也听闻这里有粮,竟也连夜杀奔而去,最后的结果就是……”
亦失哈顿了顿,脸上显出愤怒悲哀,一字一句地道:“王家遭难,死了几口人,家里又没了粮食,粮价又连续暴涨,家中虽还有一些银子,可也买不到几口粮了,不出两个月,这王家最终也只能扶老携幼,舍了自己的祖籍之地,不得不与流民一道,四处寻粮。听说……他四个儿子,死了两个,三个女儿,除一个早已出嫁之外,还有一个与之失散,还有一个倒是幸免,不过好像是生了病,也死了。至于其他的家卷……大抵也都是如此,或是失散,或是饿死,亦或遭遇了盗贼……后来……听闻是某地的秀才认出了他,才拿了一些钱粮,使他安置下来。可这般下来,他这家……已是彻底的散了,累世的家业,也几乎荡然无存,家中的土地,不得不贱价发卖,已至生无片瓦,死无葬身之地的地步。”
朱棣听着,遍体生寒。
亦失哈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似王家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哪一次没有这般的人呢?他们也是读书人,亦是士绅,心系天下,也怀苍生,每遇大灾,都不免生出慈念,可奴婢斗胆要说,这样的人……几乎没有好下场,哪怕运气好一些的,一场大灾,也要伤筋动骨。”
“可陛下……那些囤积粮食,借此落井下石,兼并灾民土地的士绅,却借一次次的大灾,赚了个盆满钵满。同样是士绅,王家这样的人,从士绅成了流民,隔壁的士绅,土地却增加了一倍,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百年下来,陛下……世上还有王家这样的良善士绅吗?”
朱棣听罢,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亦失哈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间带了几分激动,道:“奴婢是鞑靼人,虽没什么见识,却也晓得厉害,草原上难道不是如此吗?善良的人,灭门破家,心如蛇蝎之人,却借一次次的雪灾,得到大富贵,这样的事,这样的人,从前有,现在有,以后还会有。奴婢……是个阉人,这辈子呀,无论再怎么在人前风光,可实际上……就是那草原里头被阉割了的牛马,奴婢在草原里头,是奴户的孩子,进了关内,也是奴婢,这样的事,见的多了!”
“本来外朝的事,奴婢是不敢多言的,奴婢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朝中的事指手画脚呢,若是太祖高皇帝在,必要将奴婢碎尸万段不可。”
“可是奴婢依然想说,历朝历代,无论是草原还是关内,王家这样良善之人,是无法立足的,留下来的,兼并王家土地,家中牛羊成群,良田万顷者,必是那心如铁石一般的人。所谓义不掌财、慈不掌兵,就是这样的道理。所以奴婢才觉得,太平府的新政,能走到今日,并非是芜湖郡王殿下有什么本领,实在是……这太平府,起码能让王家这样的心慈之人,至少有了一个出路。这天下的土地,就这样的多,今日不是你吃了我的地,明日就是你兼并了我的,倒不如……人有其田……”
朱棣眼睛横了亦失哈一眼。
亦失哈忙是拜倒:“奴婢万死,奴婢又多嘴了。”
朱棣又眯起了眼,眸光似有闪动,带着几分真挚道:“王家这样的人,要寻访到他们,世道可以不公,朕不能不公!”
“是。”亦失哈道:“奴婢一定竭尽所能,将王家这样的人寻访出来,给予妥善安置。”
“你办好这件事即可。”朱棣道:“朕是信得过你的。”
亦失哈迟疑地道:“可是……那些屯粮,还有吞没赈济钱粮之人……”
朱棣慢悠悠地道:“这就不是你的事了,你自己也知晓,你那些东厂的狗东西,没什么卵子用,朕不打算指着他们。”
亦失哈:“……”
朱棣慢慢踱步,而后慢悠悠地道:“张卿……既然已知此事,朕知道这个家伙,这个家伙……眼里容不得沙子,他自己的臭毛病,他是一个都看不见,可那些人的毛病,他也是火眼金睛,该是教他来解决了!”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你传朕的旨意,嘱咐他,要分清好坏良莠,切不可伤及到无罪之人,可也绝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偷了朕的粮食,还有囤积粮食的贼!”
亦失哈道;“奴婢现在就去。”
朱棣道:“还有……”
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道:“明面上,还是要发一道旨意,让三司去查办这件事。”
亦失哈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