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雅十八岁之前,设想过自己无数种未来。
想过自己以后,可能会成为一个雷厉风行的职场白骨精,成为一个自甘平庸的居家小主妇,可能是一位舞蹈演员,也有可能是一位人民教师。
可能不会成为父母的骄傲,但起码不会丢脸。
但她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本该走进大学校门的年纪,走进了东莞一座洗浴城,成为父亲眼里洗刷不掉的耻辱。
老徐也从来不认为这是他的错。
当年,他在炼钢厂当保安队长,爱喝酒,好逞能,自认为侠肝义胆,喜欢替人出头,时常惹一些小麻烦,也最终因此酿成大祸。
那一年,钢铁价格飞涨,炼钢厂盗贼猖獗,什么招都用上了,也拦不住那些要钱不要命的小贼。
但他们唯独害怕老徐,在他当班的时候,几乎不来作案。
有一次,老徐亲手抓了一个,厂领导为了充分利用这份震慑力,让保安队在厂门口暴打一顿以杀鸡儆猴,结果不知是谁没轻没重,一失手把人打死了。
厂领导为逃避责任,把这事儿说成是老徐酒后打架斗殴。
保安队员为了脱罪,也反过来指认老徐,三人成虎,坐实了他故意杀人的罪名。
徐雅的母亲为救他,卖了房子四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给他打官司,却在此期间,查出左侧肾衰竭晚期。
母女俩哭了一夜。
天亮后,徐雅就成了大人,给自己办了休学,陪着母亲看病打官司。
没过多久,医院传来好消息,说给母亲找到了免费捐赠的肾源,移植成功后,徐雅就打点行装,踏上了打工路。
挣钱真难啊。
她兜兜转转,最终流落到东莞,拿着一张假身份证,走进一家洗浴城。
因为只有那里的收入,才能支撑母亲每个月的药费和生活费。
但那里面也真乱啊。
为了保住这份工作,她酒也喝过,架也打过,一场一场下来,没被打死,就打出了名号,成了“宁姐”。
母亲也终于把老徐的罪名,从故意杀人,改成过失杀人,死刑改成有期徒刑。
母女俩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他出狱,说是找了份保安的工作,有了稳定的收入。
徐雅本以为可以洗尽风尘,回到家乡重新做人,谁知回来才知道,老徐把母亲的进口药换成了国产药,还说这病是个无底洞,有多少钱都不够填的。
徐雅想让母亲活着,活得好一点,才用“宁姐”的身份,走进霓虹洗浴城,才在誓师大会那晚,撞破了老徐跟红姐的事。
“那天晚上,他打伤了我的膝盖,他说宁可让我妈病死,也不让我来洗浴城上班,我知道我给他们丢脸了,可我只是想让我妈妈活着啊。我们吃了那么多苦才留住三条命,他找了别的女人,不管我们了,我得管我妈妈,我妈要是走了,我的半条命就没了……”
医院的病床上,徐雅在孟醒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孟醒伸手给她擦泪:“我明白了,我知道你过得苦,有我呢,别怕,你妈妈也会原谅你的!”
“我妈妈?”
孟醒一句话惊醒徐雅,“不行,我得回去!”
老徐没打死她,是不会消气的,一定会回家去闹,母亲的身体经不住他闹。
孟醒要送她,被她拒绝了。
她和老徐,在他面前已经太不堪,不愿让他再看见更多。
到家时,天刚蒙蒙亮,但屋里没有她想象的一片狼藉,反而很干净,也很静,静得让人发慌。
老徐倒在沙发上宿醉未醒,而母亲躺在床上,一脸安详。
茶几上有两个药瓶。
老徐被她一杯水泼醒,像做梦一样狠狠掐了一把,又抓起桌上的药瓶晃晃,拧开盖子一看,一个空的,一个满的。
“你妈说她不想拖累你了,让我陪她走,一人一瓶药,可她后来把我灌醉了……”老徐怔怔地说。
徐雅凄厉呼喊:“别演了!你早就想杀我妈!”
“是你杀了你妈。”
老徐红着眼珠子看着徐雅,“你妈一听你干的那些事儿,当时就不想活了,让我把你的脏钱换来的肾挖出来喂狗!”
“挖,你现在就挖!”徐雅疯了,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塞给老徐。
那把刀,在老徐手中抖了几下,“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一家三口,像自相残杀的野兽,死的死,伤的伤。
……
母亲入葬第二天,徐雅就回去上班了。
老徐拦她,说,“你妈都走了,你就别再作贱自己了。”
她不听。
老徐骂她,说她是天生的贱·骨头。
她不在乎。
到洗浴城第一件事,就是把胸牌上的“安宁”俩字去掉,换上老徐给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