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火锅也拉肚子吗?”
他不回话,但瞄准镜一直吊着我,这让人很不舒服。
眼下肚子不饶人,我只能缩回脑袋,尽量把身子贴近身边的水泥矮墙。
“老电影制片厂借出来的,每一把都登记在案。”
我问是不是真家伙。
他说,“枪械组改造过,不能打制式弹,换成空包弹,只留底火和弹壳,照常发射,也出声,七步之内可以伤人。”
这是王亦可学枪械改造时,师父说的话。
“跟我讲这些干什么。”
“不好意思入戏了,你们的台词我都记得。”导演不无炫耀,他拉动枪栓作响,听来清脆悦耳。
扣动扳机,触发底火,弹头飞行,命中目标。
每把枪,在逻辑上都是一个闭环,从击发到死亡,没有巧合,忠实可靠,这几乎是对命运绝佳的隐喻。
我忍不住探出脑袋,黝黑的枪口,立刻将我吸引,黑暗深处膛线缠绕,犹如毒蛇的信子,充满诱·惑与挑·逗——
“借我玩玩儿。”我扔一根玉溪过去,“突然想拍两张照片,发朋友圈。”
“车是哪辆,我放你后备箱。”他收了我的烟,“有制片厂的人专门盯着呢。”
吃完火锅,打开后备箱,取出枪,我回到副驾驶。
女友问我,包里面什么东西这么长。
“钓鱼竿,你爸喜欢,我先学着。”
女友扑哧一笑,说等我爸回来你再演。
但是我很清楚,我叫王尼克,不是王亦可,后面那个是替身。
我告诉她:“可是现在戏已经杀青了。”
车外嘈杂,我关上了窗,“戏里头运气太好,错以为自己可以写好生活。一个小镇做题家,考上了北城最好的学校,追到了学院最美的女生。”
“前年院里影展,遇上老板,他问我哪个系,我说戏文,他看我话少,我说能写就少说。他说这句词不错,收了我做研究生。”
“几年间没什么进步,唯独做枪手颇有经验。上个月拉到这单抗日神剧,老板催进度,导演要改戏,现在轮到我选,干还是不干。”
“这是一个问题,漠然忍受命运暴虐的子弹,抑或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喜剧,欺师灭祖、借手杀人、冥冥中的判决、意外的屠戮、以及陷人自害的结局……”
女友问我,神叨叨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说《哈姆雷特台词,背下来给你写情书用。
女友受不了撩拨,把身子倾过来。
我拒绝她:“现在你听我的,这里写了五组号码,如果这辈子运气还没用光,今天我能成事儿,你也会中一注大乐透。”
她问我成什么事儿。
我说,现在你听我的,下车直走,绕过街角就是投注站,不要回头。
车窗开一条缝,透过瞄准镜,正好看到天通苑大门口。
女友跟在老板后脚下车。
后者早就说过,要回家给我们取赣南烟熏老腊肉。
两分钟后,老板拐过门禁迎面走来,在我的瞄准境况里,沿着分划板,向靶心匀速移动。
我已经算好了公式,照此速度,十七秒后就是最佳出手时机。
这感觉怎么讲,像极了摄影机的寻像器。
那还是进组第一天,我问女友,镜头里世界是什么样。
女友说,寻像器里看不到色彩。
她从背后把我环抱,灰度模式下,整个世界的饱和度都低了一档,这能让你沉浸在自己寻找的目标上。
她贴着我的耳朵说,放心吧,哪怕取景框里,明明白白是小鲜肉的面部大特写,在我看来,也只是构图元素——
言犹在耳,扭头看见女友拐过街角。
我并不想杀人。
关于这件事,有两种解决办法。
说服自己放弃杀人,或者让自己相信你并不是在杀人。
就这么回事儿。
德国工程师设计毒气室时,全部所想,只是如何让这个花洒,更加贴合流体力学特性,花洒就是干这个的对不对?
寻像器和瞄准镜也是这个原理。
狙击手一般会瞄准头盔帽徽,或者胸前的纽扣,看不见鼻子眼睛,哪怕果露的皮肤都没有,仅仅是让准星对准特定色彩形状而已。
这时候你就会忘记,自己要杀的是一个人。
一个人如何冷血,才能对自己的师父下手,我想,我找到了那个技术手段。
稍稍沉转枪头,我把准星瞄准了西服上的胸针,那是一只瓢虫,霓虹下晃着微光。
胸腔留半口气,手指预压扳机,在呼吸结束之际,水平向后施力——
砰然作响,犹如核弹爆炸。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老板仰面摊平,形似一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