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蒋雍,依然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油亮。
但精神状态明显不如以往,鞋尖上粘着一小块土黄色的污渍,眼圈也黑黑的,应是没睡好。
“啊……你到底是想怎么样啊,宫杉。”他一进来,就疲惫地叹息。
“嗯?”我挑了挑眉毛,起身为他倒茶。
80℃左右的水,注入透明的水晶盖碗中,翻滚之下翠绿的龙井,一瓣接一瓣地绽开。
像直着脚背,跃上空中又轻盈落地的芭蕾舞演员,最后缓缓仰卧于杯底一片苍器中。
蒋雍的眼,直勾勾盯着那些下落的茶叶,似在出神。
待茶泡好了,我滤入公道杯添给他时,他才缓过神来。
“宫杉。”他双手捧住茶杯,“你这回是真要我死?”
“怎么说?”
“我这段时间非常焦虑,真的。”
他的双手上下搓了搓脸,“原因你知道的,债券的事,算我倒了霉。宫杉,我这人只谋财不害命。我们这是商业纠纷,你别给我搞成人身伤害了。我们没多大仇吧?”
“蒋总,有事直说吧。”
他苦笑一声,“前段时间,有人给我送来一些材料,说的是我和夏盈的事,说我害了夏盈谋夺家产,材料既然送给我,而不是执法者,那应该是想谈判,但却没提出条件。”
“这段日子,光应付证监会和执法局,就已经够我焦虑的了……”
他顿了顿,“夏盈这些材料,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我思前想后,想不出送信的人是谁。我猜,99是你。你这简直是落井下石啊,宫杉,没必要的啊。”
我抿了口茶:“看你这么紧张,想必夏盈的事是真的了。”
“你就直说你要什么吧。这段时间,我真的是焦头烂额,命不久矣啊。我再没精神跟你兜圈子了。”
“你要巨盈系退出万家地产?那些股权,无偿给你都行。怨我冲撞了你?但我这就性子,十几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道歉。我跟你道歉。”
他喘了口气,摊手,“开出条件吧。”
“钱的事先按着。”我撩起眼皮,“我就想要你一句实话。”
“什么?”
“十几年前,宫先生在的时候,他的办公室选址、装修等都是你一手包办的。”
“嗯。不过,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
“我记得那时候,你有段时间,突然变得特别勤奋好学,经常上知网研读一些论文材料。”
“去年,我同一位医学院的朋友闲聊,听她说,如果室内装修不注意的话,一些合成材料所释放出的甲醛,和罹患白血病有必然的联系。”
“然后,我就找人调出了十几年前,你在知网上的浏览记录,发现有90,都是论述甲醛和白血病的关系的。”
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直视着他,一字一句:“蒋雍,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那时候你不是故意的。”
我没料到,蒋雍的脸色,瞬间苍白,苍白到连嘴唇都青紫了。
恍若于平地乍听一声惊雷,他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他瞳孔放的很大很大,竟是脱口而出一声尖叫:“你怎么知道的?十几年前的那些装修,就算留到现在,甲醛也早已释放得一干二净了!你测不出来,你绝对测不出来!”
我直挺挺站在原地。
我颓然跌倒在身后座椅上,像被卸去了全身力气。
我胸口像被人狠捶了一下,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目光空洞,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闭上眼睛,拿出搁在口袋里的录音笔:“就在刚才。”
“从前,我只是怀疑。我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蒋雍瞪大了眼,他宛若野兽一般,扑上前来揪住我,想要从我手中抢走录音笔。
这时,待在内中小办公室的康哥冲出来,一拳将他砸倒在地。
一时间,执法者们蜂拥而入,迅速将蒋雍摁住了制服。
他挣扎着,大声嚎叫起来:“宫杉!你算计我!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我全身都在发抖。
我强撑着站起身来:“蒋雍,这整整十年,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我面前。”
“这是个误会!我可以解释!”
我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去跟法官说吧。”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我为何会如此平静。
平静如深海,平静如死寂,平静如攀上高山之巅。
那里秃鹰盘旋,寒风呼啸,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人。
没有尖叫、没有嚎哭、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
一切如常。
又许是,人间别久不成悲。
十几年?
开玩笑,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