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太阳跃上穹天的时候,万众瞩目之中,銮驾终于抵达了山顶。
天坛上,巨大的铜鼎中,火焰烧的正旺。
鼎乃重器,上古时代的圣皇,便是铸鼎,以镇压神州山河,以求江山永固。
虽然这般美好的愿景并未实现,纵使以鼎器镇压,当制度腐朽,人心变化,王朝也在不断的轮回,但以鼎为祭器的传统,却是流传了下来。
山下,是二十万大军,山上,是文武官员,赵生、赵湘、张凰儿几人,居于中位,所有人,都在此刻目视着,赵成一步一步,顺着台阶,走向那最高处。
纵使如今只是王南荒,而不是王天下,但一旦建制称王,就意味着不再是散兵游勇,而是得了天地承认的王者,不管日后如何,哪怕就在明日,王业骤然成空,这也是,史书上,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一笔。
十岁出头入行伍,十六岁时困山林,如今不过数年,二十不到,便已经建制称王,这无疑是古今未有的传奇之业。
混在武官里的魏野,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激动的,他很早就跟随赵成了,如今虽然依然是守在连山,但官职地位,却是在不断的拔高。
而他,也是赵成这数年传奇的见证者,从当初一群人,被吴渊追杀的山穷水尽,到如今,南荒俯首,天下也已经不远,此种种种变化及际遇,曾经那生死之间的茫然恐惧,到如今五花马千金裘的显赫,他的一生荣辱,早已经深深的系在了眼前这个大步向上的人身上。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泪目。
遥想当初从军,家中的老母,只是嘱托他,好好地活着,并没有想他做出什么功业出来。
又想到,兵战凶危,自己从大头兵做起,开始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彼时也从未想过有什么未来,更未想过,自己竟然能有今日的显赫。
那种种心绪,在心中酝酿,最后沉淀,到最后的最后,只是化为了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
“咳咳咳!”
应天城中,吴起在咳嗽中醒来,勉强坐起,一连喘了几口气,这才感觉终于舒服了一些。
看着外面的天光,良久,他突然想起来,今日就是赵成建制称王的时候。
都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称王之所以要缓,是因为每逢乱世,谁先称王,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不只是朝廷要来打你,就连那些枭雄们,也会优先打你,打了你,不但有名声,更有地盘拿。
但如今应天军的情况,却是没有必要缓称王了,作为黄天旧部,应天军从根子上,便与朝廷不共戴天,称王与否,其实影响不大,反倒是称王越早,早点将体制建立起来,更能让手下的百官文武,万众一心,亦能更快的让治下的百姓归心。
不称王,就总会给人一种散兵游勇的感觉。
世上但凡谋略,都是因时而变的,不存在绝对的金科玉律。
“王南荒,吴家历代先祖的愿景,终是被人做到了。”
吴起呢喃,虽然早已经认命,但此刻,他还是不禁心中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情绪出来。
大半年前,吴城之外的兵败,他虽吐血,但到底是身体还有几分底子,有着一身不俗的武功,是以并未当场暴毙,而是被俘获了。
俘获之后,赵成也没有杀他,反倒是把之前被俘获的吴家亲眷,也送到了吴起身边。
当然,这些吴家子弟,都是未曾为恶的那种,有着欺男霸女履历的,当时就被打杀了。
如此一段时间后,又有李通海亲自过来游说,却是让吴起戴罪立功,开班教学,教授兵法。
要是是刚被俘获的那一刻,吴起绝对是心怀死志,但这一段时间,享受天伦,又加上心灰意冷,壮志成空,那两千太平营,不只是击溃了三家联军,也击溃了吴起的斗志。
斗志被击溃后,他反而更加顾念亲情了。
而李通海的游说也不复杂,你自己不想活,但也要为后代子孙计,你若投效,你的后代子孙也是属于弃暗投明,曾经虽然为敌,但投效之后就已经不是了。
要不然,你的后代子孙,便永世都是反贼之后,固然能活,但也定然是永世无法翻身,身上的罪责,往后百十代,都未必可以洗去。
如此陈述厉害之后,吴起终究还是妥协了。
这么一个铁骨铮铮,曾经丝毫不畏死,心意更是坚定如铁,纵使全家死绝,也要和赵成拼杀个玉石俱焚的汉子,还是选择了跪下。
这是以往,他人生得意的时刻,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这一段时间,有时候他也在想,或许真正的吴起,早已经死在了那一夜的金戈铁马里了,活下来的,是另一个人。
“宏图壮志鹏展翅,几度欢欣梦,到从头,皆空梦……”
吴起呢喃。
以往的时候,他但凡醒来,便会有侍者上前服侍,而如今,却是什么都没有了,荣华富贵一场空,就连他的结发妻子,都得靠着去织布,来补贴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