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7日上午10点多,颜惠庆走出住处,抬头看了看天。巴黎冬季的天空很阴沉。因为一晚上都在考虑英国的反应,颜惠庆不由得想起英国那几乎完全看不到太阳的冬天。巴黎的冬天与不是下雨就是准备下雨的伦敦还是颇有不同,所以巴黎的市民总是认为自己比那些散发着阴冷的英国佬大不相同。
乘车到了火车站,没多久,颜惠庆就看到了老友陆徵祥的身影。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三大喜事之一,陆徵祥一看到颜惠庆,就拖着行李箱快步走来。片刻后,颜惠庆拉住陆徵祥的手臂,上下打量着老友,感慨的说道:“陆兄,你清瘦了。”
陆徵祥摇摇头,“现在比利时国内都知道中法签署协议,尤其是商界人士……”
说到这里,陆徵祥神色复杂。颜惠庆知道陆徵祥的心思,接过陆徵祥的拉杆行李箱向站台外走去。这一路两人都没说话。直到进了汽车,颜惠庆才说道:“当年善后大借款等一系列筹款的事情,陆兄受了许多委屈。想来陆兄之前非得到比利时,也是因为如此吧。”
陆徵祥消瘦的脸颊上没什么表情,但胸中的情绪如波涛般起伏。当年袁世凯为了有钱收拾残局,统一中国,1913年搞了善后大借款。之后因为北洋政府在国际金融圈子里失去信用,几次试图再借款,皆失败。之后才搞出了二十一条。
这两次事情中,陆徵祥作为外交总长,受命行事,彻底背上了骂名。以亡妻之名到比利时,固然是为了了结心愿,其实也是受不了压力。
汽车开出去一段,陆徵祥才恨恨的开口,“颜兄,15年前善后大借款总额2500万英镑,年息5厘,按84%实交,47年偿清,本息共计67893597英镑,以盐税、关税为抵押。今日200亿法郎无息贷款,100%全额支付。回想起来,我真是瞎了眼!以为当年真的为国做了些事情!”
“陆兄不必如此。当年何主席还在日本读书,国内称得上豪杰的只有袁世凯。”颜惠庆此时已经对袁世凯直呼其名。成为何锐政府的外交部长后,颜惠庆对于老北洋人物再也没办法生出敬意。此次中法合作中,何锐抓住战略机遇,与法国合作。眼见轻松获得200亿法郎的无息贷款,颜惠庆想起之前的借款,也是无比感慨。
“陆兄。如果英国就善后大借款的事情再与我们谈判,陆兄可否愿意出力?”颜惠庆说道。
陆徵祥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以两人的关系,陆徵祥认为颜惠庆请他到巴黎来绝不是为了嘲讽他。但陆徵祥也搞不清楚自己能在善后大借款中能做点什么。
车没有前往中国代表团的驻地,而是停在一家旅馆前面。陆徵祥随着颜惠庆进去,看到颜惠庆已经给他准备的房间,陆徵祥连忙说道:“如此房间就不必了。此行之前,我已经从修道院院长那里拿了介绍信,随便找一个修道院借宿就好。”
这旅馆条件其实不错,颜惠庆知道陆徵祥是觉得受之有愧。便关上门,笑道:“陆兄,你这次来的如此快,想来比利时教会的主教大概拜访过你吧。”
陆徵祥脑海中第一个念头是颜惠庆调查他,但转念一想,只觉得颜惠庆毫无必要这么做。那位比利时大主教其实没说什么,但是根据现在的局面,以及身为外交官的经验,陆徵祥能够基本确定,大主教是希望能够通过陆徵祥的关系与中国有所合作。
为中国的利益服务,陆徵祥觉得没啥问题。为了比利时教会的利益服务,陆徵祥心中完全抵触。这也是他离开比利时的最大原因。
既然颜惠庆如此自信,陆徵祥问道:“还请颜兄指教。”
拉着陆徵祥在椅子上坐下,颜惠庆说道:“英国定然会想办法与中国进行合作,与法国对中国的影响对冲。善后大借款由北洋政府主动提出,并非是英、法、德、俄、日的银行通过战争获得的利益,所以政府不得不承认。现在其余4国皆已与中国解决此事,假如……”说到这里,颜惠庆加重了语气,“假如英国政府与我们协商中英在金融领域的合作,能用其他方式结束善后大借款,自然是好。”
陆徵祥知道这是颜惠庆给他的机会,只是不清楚背后是否有何锐的意思。但不管是哪一种,陆徵祥自己都希望能够洗刷掉耻辱。思考片刻,陆徵祥突然老脸一红,叹道:“中国宪法规定,公民有宗教自由,对吧?”
颜惠庆愣了愣,才想明白陆徵祥的意思。看着老友那尴尬的神色,颜惠庆当即答道:“正是如此。公民有信教的自由,也有不信教的自由。昨天信教今天不信教,自然是中国公民的权利。”
安慰了陆徵祥之后,颜惠庆心里面其实很高兴。他一直认为陆徵祥从骨子里就不是个教徒,只是压力太大,才会以宗教为心灵籍慰。现在有机会做事,怎么可能还会用所谓的信教来继续麻痹自己。
此时时间已经到了中午,颜惠庆就请陆徵祥吃饭。巴黎街边的风景中最明显的莫过于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