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去邵家吃酒那一日褚韶华早早的换好衣裳。如今过年,都时兴穿红褚韶华也不能免俗,可为了不被淹没在一群红衣大袄的媳妇里,褚韶华还是做了极精心的打扮的。她里面是一件樱桃红的夹棉旗袍外头则是一件新式的烟紫色的呢料大衣,脚下是一双不相宜的自己做的绣花棉鞋,随身却又带着北京自己铺子里卖的外头缀着貂毛的最流行的女式皮鞋褚韶华过日子精细,她是打算到邵家再换了皮鞋的。不然,农村这种坑洼不平的土路褚韶华舍不得穿自己的皮鞋。
陈老爷很满意褚韶华的体面,认为以后自己的小家族想更进一步,他家老婆子这种窝里老是跟不上时代的还得大儿媳这种既会打扮又能交际的才成。
这一二年,陈太太倒也习惯了褚韶华爱打扮的事,知道褚韶华天生的大臭美。当然,这种情绪里有多少是羡慕多少是嫉妒,怕陈太太都不愿多思的。陈太太只管端着婆婆的架式叮嘱了褚韶华一些外出做客的规矩,什么到别人家去要有眼力,人家什么活,要搭把手帮忙什么的老生常谈的那一套褚韶华只管坐着听婆婆念叨。直待公公抽完一袋子旱烟轻咳一声“行了,得趁着天早过去,我还有许多话想请教邵东家,这就走吧。”
陈太太意犹未尽的闭嘴,陈老爷就带着二儿子和陈大顺褚韶华夫妻赶着大车往县里去了。
正月天寒,好在太阳不错,拨开前几日有些灰蒙蒙的天,露出一种冻蓝的颜色。土路两畔的榆杨皆已掉光了叶子,唯剩空荡荡的枝桠,偶有风吹过,细枝抖落昨晚一夜染上的青霜,放眼望去的大片苍青的麦田覆着黄色的土地,阳光下闪着霜色银光。呼吸间仿佛都沁着冬天的细碎冰渣,褚韶华精神却是极好,她给大顺哥将脖子里的扎实的毛领子外又围了一条呢料围脖儿,包袱里还有两条藏青的,一条递给陈老爷,一条给了陈二顺。褚韶华道,“爹,二弟,你们都试试这呢料围巾。上回那件呢料爹你给我后,还剩了些,我瞧着料子还齐整,就裁了三条围巾。原是早裁出来了,就是这锁边儿,我一直没空,后来找了处新式的裁缝铺让他们用机器帮着锁的。爹,现在的呢料,国外的呢料一般面料行都没有,就是有,也是中低档的。可就是中低档的也不便宜,国产的略便宜些,可相较于其他的料子,也是贵的。爹,我想着,这呢料,咱们除了卖成衣的大块料子,明年也裁些这样的围巾去卖。有些个买不起大块裁衣裳的客人,买条呢料围巾,也体面。就是这生意不大,可我想着,小件东西收拾的精致些,利也不小。”
陈老爷穿着貂鼠的大皮袄,双手插在貂鼠的手笼里,脖子里除了狐狸毛的大毛领子,还系着褚韶华刚刚拿出的呢料围巾围住嘴搪风,呵呵笑着,“成,明年你记着这事儿,咱们做些试试。要是生意好,给你个大红包。”
褚韶华笑弯了眼,嘴甜甜的,“咱自家的生意,给不给红包,但凡我想到的就跟爹你说。成不成的,是我的心。”
陈二顺赶着大车的都忍不住回头说一句,“嫂子,你怎么这么多的点子啊。”
褚韶华笑,“我们妇道人家,平日里也就是忙活着一家子吃喝穿戴的事。咱家又是做面料行的,我看见什么新式的衣料,新式的衣裳,就爱琢磨。”
陈二顺道,“嫂子你是天生的灵透。”
说来,这围巾也是北京城的新鲜景儿,北京人以前并不流行系围巾,这东西原是打洋人那里传过来的。像北京人冬天都是往衣裳上弄个皮毛大领,或是直接就弄整张的裘皮做活领子,不论穿什么衣裳,往脖子里一围一扣,便暖和的紧。如褚韶华拿出来的长围巾,是洋人的样式。现在什么东西都是跟着洋人学,这围巾也便流行起来。
一家子说着话,待到了邵家的时辰也还早,邵家最得用的李管事已是在门口等着了,李管事与陈家是极熟的,这几年到北京做粮食生意,可是没少来往。老远见着是陈家人赶着大车来了,李管事远远的迎了过去,抱拳打招呼拜年。大家好一番热络,李管事见褚韶华一道过来了,还说,“我们少奶奶年前就念叨了好几遭大少奶奶,就盼着您过来说话儿。”
褚韶华笑,“我也一直想着阿玉姐。”
李管事请陈家一家了进去,心下很是佩服陈家行事,陈老爷陈大爷都是热心又实诚,男人之间生意往来自不消说。这位陈大奶奶亦是个一等一的机伶人,男主外女主内,陈大奶奶则是与女眷交际的一把好手。真不怪陈家这一二年生意愈发兴旺了。
邵家是县里有名的大户,他家的宅子自是极讲究的,一水儿的里外青砖大瓦房,门外的一段路为了便宜行走,也铺就了青砖,待进了邵家的院子,更是一色的方砖漫地的甬道,两畔留有花池水缸之物,如今更是换了县里头一份儿的崭新透亮的玻璃窗。来往的丫环下人都穿一色的土红棉衣,各个都带着新年的喜庆。早有门房跑进去通传,邵东家已是带着儿子迎出垂花门,老远便抱拳笑道,“陈老弟啊,你可是来啦,今儿有上等的老汾酒!”说着哈哈大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