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春其实早一日便隐约猜到了。因为五月三十,燕家退亲的第二日,他正在鸿胪寺上值,久不问朝事的长公主竟然来了。
他暗忖莫非是有什么重要的外邦客人来朝,陛下无暇召见,请长公主来提前知会一声?
可也不像啊。
莫说如今长公主不问朝政,即便当年临朝,也不会去管鸿胪寺的事儿。
她还屏退左右,厅堂里只余他二人。
温庭春刚刚做官那会儿,正是长公主盛时,他是见过当年她在朝堂上的威仪的,直至今日那份余威也仍尚在,是以长公主往主座上一坐,又久不出声,他心里甚至有些紧张。
却不想长公主沉默许久,第一句话竟是:“温大人,听闻府上的阿凝姑娘今年十六,生得娴雅大方,美貌温婉,今年春日宴上本宫见过一回,确是叫人欢喜。”
春日宴?阿凝今年去过春日宴?
温庭春一时想不起来,只顺着话躬身道:“能得殿下如此夸赞,乃小女之幸。”
长公主低眉,漫不经心地捻着佛珠,又片刻才道:“阿凝深得吾心,不知本宫那混账儿子,可还入得了温大人的眼?”
长公主那“混账”二字说的是咬牙切齿,情真意切,竟叫温庭春反应慢了一拍。
长公主哪来什么混账儿子,分明就裴世子一个……
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长公主这是……有意为阿凝和裴世子说亲?
温庭春为官也有二十余年,可接下来长公主红唇一张一合,他竟脑中嗡嗡,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本宫近来身子骨不佳,向来府中若有喜事,心情愉悦了,身子也便跟着好了。”
“国公府这些年人丁乏善,本宫身前也需要个自己人照顾,阿凝柔惠,想必有她伺候左右,甚为可心。”
“你府上就这么一個女儿,必然很是珍爱,若有何想法,尽管直说。”
他能有何想法?
阿凝昨日才退了亲,他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愁苦,长公主这一番实在始料未及,张着嘴半晌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若无异议,这两日本宫便谴媒人上门提亲了。”
提亲?温庭春脑中更是嗡得厉害,心中有一万个疑问,却不知该先问哪一个。
但见长公主看着他,昔日朝堂上锐利的眉眼已不如当年,但上位者的威容犹在,眸光闪了又闪,似乎也是有什么话想要问他,最终叹口气:“温大人糊涂啊!”
“府上阿凝与我那混账儿子的纠葛,你该早些与我禀明啊!”
只留下这么一句,拂袖离去。
温庭春怔愣站在厅堂,直到同僚回来,问他长公主过来所为何事,他才堪堪回过神。
长公主欲要给阿凝和裴世子说亲?
还这两日就要上门提亲?
怎么可能呢?!
他一个不常入宫的闲职都知道裴世子是嘉和帝看好的驸马人选,近来昭和公主与国公府频繁走动,鸿胪寺好说是非的几个年轻人偶尔聊起来,都被他的耳朵捡到过几句。
难道是他会错意,长公主说的“混账儿子”,是那位妾室所出的裴绍?
那位虽被赶出国公府,可毕竟是府上公子,找个由头再让他回去也不无可能。
裴绍也的确更与“混账”搭得上边一些。
若是裴绍,阿凝会愿意吗?
可长公主亲自出面,即便是国公府的庶子,那也是阿凝高攀了,他哪有拒绝的余地?
温庭春头疼了一个下午,回到家中就先把两个儿子喊过去问了一番。
温阑显然没理解到他问话的初衷,安慰他:“爹您放心,妹妹早与那裴世子没什么瓜葛。世子回京那日,我瞧见两人只在马车上对望了一眼,裴世子就关上窗,妹妹也丝毫没有难过之色。”
“那裴绍呢?阿凝是否与裴绍有所来往?”
温阑愣住:“裴绍?阿凝该是见都不曾见过裴绍罢。”
温祁听出温庭春的问话别有深意,道:“爹,是出了什么事?”
温庭春见着两个儿子就心气不顺:“走走走!都走!自家妹妹的事情一问三不知,还做什么哥哥!”
照他看,他家这两个是“混账”儿子才是!
他一颗心一直上上下下,一时觉得若是裴绍,该不至于让长公主亲自出面,让长公主如此费心的,只会是世子;一时想来若是世子,阿凝夙愿得偿,想必欢喜非常,他这个做爹的也恨不能弹冠相庆;一时又觉得不可能是世子,士族婚配最讲究门阀,阿凝怎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一直到第二日,媒人竟真的上门,温庭春竖着耳朵,仔细再仔细,万分留意媒人嘴里提到的人,十分克己地拿稳了茶杯。
裴世子。
他没有会错意。
竟真是裴世子!
当夜,温府气氛略有些奇异。
一桌子晚膳没一个人先用,下人们都让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温凝最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