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把棋局拨乱,忽然换了个话题:“明寂,你跟在郡主身边也有三四个月,你认为,秦阳侯待郡主如何?”
李明寂反问道:“陛下问的,是做侯爷,还是做父亲?”
答案不言而喻。
想起前些日子,雍帝眸色渐冷。
起初永宁长公主选择秦阳侯,就是觉得此人头脑简单,易于掌控。因此在发现秦阳侯并不适合当父亲后,雍帝立刻将舒窈接入皇宫,养在身边。
雍帝一直觉得,秦阳侯虽然蠢笨了些,可性情懦弱,难成大器,无法对皇室造成威胁,留着他也无妨。若非太后恶疾突发,雍帝也不会想到秦阳侯竟做出私吞女儿商铺这等无耻之事。
那五家商铺是永宁长公主留给舒窈的,将来也会留作舒窈的嫁妆。秦阳侯是有多缺钱,竟连女儿的嫁妆都不放过?
可是秦阳侯这一回竟是学机灵了。雍帝在书房发过脾气后,秦阳侯便在殿前长跪不起,惹得百官纷纷驻足,为秦阳侯打抱不平。
秦阳侯一个散官,平时在翰林院也不过是抄抄书、写写字,怎么会得罪雍帝?稍一思索便知道,与华羲郡主脱不了关系。
那批以世家子弟为首的官员早看不惯雍帝偏宠华羲郡主,多少次指责他罔顾礼法,让他把华羲郡主送回秦阳侯府,或者干脆送到她自己的封地去。如今又议论华羲郡主妖言惑上,连亲生父亲都不放过。
这群世家子弟自己代代联姻,沆瀣一气,却连一个母亲早逝、又没有父亲依靠的十五岁小姑娘都不放过!
“其中一间商铺的掌柜曾为购置原料借了一笔钱,秦阳侯那日来延寿宫,也是为了向卑职讨债,”李明寂浅声道,“陛下,秦阳侯府上下百余人,又不似真正的世家大族那般家底丰厚,依卑职所见,秦阳侯该是缺钱了。”
秦阳侯府的原址,就是永宁长公主的公主府。永宁长公主嫁人后,雍帝命人将公主府扩建一倍,又封舒敬为秦阳侯,这才有了如今的秦阳侯府。
起初选此处建公主府时,雍帝便专门请人勘测风水。侯府与皇宫相望,如同皇宫将侯府庇护于羽翼之下,如此荣宠,放眼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家。
雍帝这些年也没少赏赐侯府金银财宝,足够侯府衣食无忧。侯府有封邑、有商铺,这样的情况下,秦阳侯居然还能缺钱花?
雍帝感到荒谬之余,眼里划过一丝疑虑。他收起心中的怀疑,淡淡地看了李明寂一眼,“此事朕会留意。朕要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请陛下稍等片刻。”
李明寂说罢便离开书房。片刻后,手里多了一只木匣,他打开了盒子,把木匣放在桌上,“陛下想要的,都在这里了。”
是一张百官表。
自九月对谢家动手起,雍帝一直致力于改革朝堂秩序,最先动的,便是官职。哪知吏部拖拖拉拉,这么久了,一张百官表都拿不出来。
看见这厚厚的一沓纸后,雍帝终于知晓为何吏部尚书支支吾吾,在他面前总是推脱。
百官表之所以称作“百官”,是因为雍太祖建国之初,封官不过百人。而在此之后,为了安抚建国功臣与前朝的世家大族,太祖数次分封,又在朝内外增设许多官位供世家子弟入仕,如今朝中官员的数额,竟足足翻了十倍!
这还只是中央,不算地方州县。中央尚且如此,可以想象,地方的情况恐怕只会更糟。
自雍帝对谢家动怒起,他与这些世家便处于相持之中。世家担心失去自己的地位,虽心有不满,却不敢与雍帝硬来。雍帝亦顾虑世家的权势,在成熟的时机没有到来前,他不会贸然对世家动手。
还不是时候。
雍帝想。
二皇子随军西征,四十万禁军屯守陇右都护府。那才是大雍真正的军力所在。
“有多少人是世家的门客,多少人从寒门出身,”雍帝合上木匣,眼眸冷冽,“给朕继续查。”
……
第二日,雍帝下了一道圣旨。
原秦阳侯府改为华羲郡主府,秦阳侯一家搬迁至城西,另赐新府。
满京贵族无不哗然。
秦阳侯府本就建在永宁长公主旧址之上,华羲郡主又是永宁长公主与秦阳侯的女儿,因此不管挂哪块牌子,都是他们那家人住。
但是,牌匾的更替,表明了帝王对这一家的态度。
京城中,皇亲国戚皆住在城北,由皇帝赐府,与皇宫比邻;世家大族则住在城东,这是京城最繁华之处,也是他们世代居住的地方。只有那些才搬来京城的新贵族、新官员,买不起城东的宅子,才会选择在城西安置。
华羲郡主那么受宠,秦阳侯一家怎么会被赶到城西?秦阳侯表现的那些风光,难道都是假的?
先前奉承过秦阳侯的官员们个个面如菜色,只道自己识人不清。早知秦阳侯府只是个花架子,倒不如想想办法,把舒窈给娶过来。
因此,舒窈还没搬去郡主府呢,拜帖便堆了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