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试的试卷再一次被收了上来。
答卷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能完整作出一篇文章的人,实在寥寥无几。监考官之一、翰林院学士窦文霄按捺不住,连夜赶到郑府。
郑濂是窦文霄的恩师,窦文霄如今能在礼部任职,可以说是郑濂一手提拔上来的。与窦文霄的慌乱不同,回顾雍帝的种种举措,郑濂反倒淡定下来,淡淡道:“不必惊慌。”
“参与省试的举子,一共只有那么多。省试的名单早就筛选一遍,陛下能排出什么花样?”
真正没有利用余地的士子,连参与省试的名额都没有。雍帝很快就会发现,这些举子的本事只有这么大,连名门子弟都是如此,学习条件艰苦的寒门子弟就更不必说了,倒不如按照礼部早早拟定的名次来。
一个流程之所以能运行这么多年,它的体系已经相当完备。雍帝只改动其中一环,根本无法动摇它的根基。闹出的动静再大,也不过是一场无用功。
改革若真这么简单,历史上为何有那么多失败的案例?归根结底,还是雍帝这个皇帝当得太顺利,没遇到过什么挫折。等经过这件事的打击,他会清醒过来的。
倘若真到了不得不翻脸的那一刻……那也不怪他不客气。
送走了窦文霄,郑濂吩咐自己的亲信:“替我修书一封,送到谢府。此外……”
郑濂轻眯眼眸,补上一句,“安排些人手,守着郡主府。”
成大事者,往往六亲不认,不留弱点。偏偏雍帝最大的软肋,就在众人眼前。
他倒是好奇,若真到了那时,雍帝会怎么选择?
……
御书房,翻着这些收上来的试卷,雍帝忽然明白,为何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世家的人仍旧有恃无恐。
这样的考卷,这样的作文水平……一张张翻下去,别说答题,便是能完整做出一篇文章的人,都寥寥无几。
他不由得冷笑一声。
他们是觉得,等他认清了现状,就会妥协?
“陛下,”尹福小心翼翼观察着雍帝的脸色,小声道,“太子来了。”
亲儿子过来并未让雍帝的神色有所好转,想起尚被关在安顺宫的皇后,雍帝又是一阵头疼,“让他进来。”
太子被请了进来。
他道了声“父皇”,看着雍帝消沉的脸色,知道自己来的时机不对,挑了些话,深吸一口气便道:“父皇,今日三位翰林学士来东宫求见,求孤劝劝您……”
世家精心培养的好太子,一颗心自然也是向着世家的。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听见这样的话从亲儿子的口中说出,雍帝还是气血翻涌,只觉得被气得头晕。
他敲了敲桌案,抓起一把试卷丢给太子。
“太子,你来看看,”雍帝沉声道,“若你是阅卷官,这样的试卷,你会怎么评分?”
“这……”
太子沉吟片刻,也陷入了沉默。
评分?这样的试卷,让他如何评分?根本就无从下手。
可看见这些考生的名字,太子神情一顿,委婉道,“父皇,如今大雍内外安定,或许,也不需要那么多精明能干的官吏。您贸然行事,若是打破规则,恐怕反而会搅得朝廷上下不安……”
雍帝没有说话。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自己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的儿子。
“朕乏了,”他道,“送太子出去。”
“父皇……”
“出去!”
雍帝的嗓音拔高些许,对上太子愕然的目光,雍帝按了按眉心,转过身去,不再看太子一眼。
太子终究被尹福请了出去。
看着神色颓然的太子,尹福有些不知该从何处开口,动了动唇,小声道:“太子殿下,陛下这两日心情确实不好,他也不是有意对您发火……”
太子道:“孤知道。”
他有些悲哀地笑了笑。
知道?他当然知道。
自小母后便嫌他不争气,骂他性格软弱,说他不能像二弟那般上战场杀敌,就好好读书。父皇则觉得他没有主见,虽把他带在身边处理政务,可大多之后,他只能听,没有做主的权力。
他难道不想去西北?难道不想分担政务?难道……难道,是他想要当这个太子吗?
太子的神情恍然一瞬,看见舒窈拎着个食盒进来,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站在她身侧,不经意间瞥来的一眼淡漠薄凉,如同猛兽圈住自己的猎物。
尹福也换上笑脸,“郡主,您怎么来了?还有李大人……”
一个私家豢养的侍卫,都能当“大人”了吗?
太子只觉得刺眼。
“御膳房说舅舅一天没用膳了,我来给舅舅送些吃食,”舒窈道,“你不用管我这边,做你的事去吧。”
尹福连忙道了声好。
一整天都在高压之中,谁都没个好脸色,还是小郡主活泼灿烂的笑能让人放松下来,难怪陛下这么喜欢小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