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听见雍帝的声音时,才惊觉他也在这里。她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笑容散去很多,低低道:“是啊。”
“皇帝,二十年前的那一场宫变,你还记得吗?”
雍帝如何不记得?
那个极其混乱的夜晚,太祖猝然离世,三个皇子争先恐后地赶到皇宫,只为争太子之位。熟料在东宫相遇,打了起来,撞倒了烛台,大火烧了整整一夜,三位皇子无一幸存,雍帝被太后、谢家、永宁长公主携手推上了皇位。
“那一天,”太后笑道,“是哀家陪在他身边。”
“哀家亲手杀了他!”
宫变来得突然,那个晚上死的人实在太多,宫里的人忙着重新瓜分势力,根本无暇顾及太祖。毕竟太祖经年累月的征战,身体早大不如从前,会突发疾病,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雍帝的眼里划过一丝愕然,太后已经笑了起来,喃喃道:“哀家恨他,恨了太多太多年了……他掠我进宫,毁了我的家庭、婚约,毁了我的一生。我宁可服药毁掉自己,也不肯为他生下子嗣,他还要羞辱我、玩.弄.我……”
“我没想到东宫会起火,”太后道,“我本做好东窗事发,与他同归于尽的准备……你知道,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生的机会,就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了。”
“可我碰见了永宁。”
太后看着雍帝,声音轻了下来,“你说,她看见我杀了卫康吗?宫人都忙着救火,承乾殿里只有我一个,她那么聪明,怎猜不到是我对卫康下了死手呢?所以那几年,我一直在怕,怕永宁揭发卫康暴毙而亡的真相……”
所以她安排了三个宫女在永宁长公主身边,名义上是替她调养身体,其实是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一旦她有揭露真相的迹象……
然后呢?太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杀她,似乎没有那么必要;不杀她,万一东窗事发,死的就是太后自己。而且永宁长公主与雍帝关系这么好,她是不是早就把这件事告诉雍帝了呢?
她抱着必死的心杀了太祖卫康,幸运地捡回一条命,反而不想死了。因此得知永宁长公主生产后每况愈下,尤其是知道她怀孕了之后,太后的心里居然浮现一丝庆幸,依永宁长公主残破的身体,再怀一胎,她撑不过这一年。只要永宁长公主死了,这件事就会被永远地埋葬下去。
“哀家盼着她死,看她被疾病折磨,看着窈窈还那么小,就要没了娘亲,又盼着她早日好起来。”
太后闭上眼睛,“这些年,我总是在想,若不是我当年确实对永宁动了杀心,她是不是能多活几年?你不知道,窈窈小时候在我怀里哭着要找娘亲,我的心,就像有刀子在割……”
她太害怕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有勇气向一位开国帝王举起屠刀,又成了他一手打下的江山上最尊贵的女人。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死在了那个夜晚,这些年的生活,就像在做梦一样。
雍帝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是真心将太后视作母亲的。
“朕乏了,太后好好休养,这些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那声“母后”,却是怎么也喊不出来了。
……
乘坐马车回到郡主府,舒窈一路都精神恍惚。安慰了太后,她自己的情绪却消沉下来。
先是舒敬,再是太后。她努力说服自己,她与父亲没有感情,太后也不是故意的,可太后复杂难辨的情绪,与舅舅突然让她回郡主府的举措,能让她不多想吗?
舒窈又不傻。
她只是不愿意想,不爱揣摩人心,觉得斗来斗去活得太累。只要别人不招惹她,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她又忍不住想,假使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的娘亲是不是不会死?
她就是个有母亲的孩子了。
马车早就停了下来,外面的松针唤了几声,舒窈都没有应答。许是担心她,有一只手伸进来,撩起了车帘。
舒窈嘟囔道:“别烦我,本郡主要一个人待会儿……”
“郡主有心事?”
清润如山泉的嗓音,低沉悦耳。舒窈愕然抬眸,看见了李明寂。
她其实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思念一个人。她是尊贵的郡主,亲人顺着她,身边的人都赶着巴结她,谁值得她主动想念呢?可是这样一个人,真的出现了。
明明雀跃得不行,舒窈却还惦记着她在心里给李明寂设下的一月期限。她是哪一天离开扬州的来着?好像已经满一个月了吧?那她就不能表现得太过想念,不然李明寂恃宠而骄了怎么办?
可是看着李明寂走进马车,在她身边坐下,自然而然地将她抱到腿上,舒窈忽然红了眼眶,随后便控制不住情绪,眼泪争先恐后地掉了下来。
“我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京城,”李明寂叹一口气,“看来还是迟了一步,没能让皎皎高兴。”
真奇怪。舒窈在看着她长大的太后面前没哭,在最亲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