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神乐观。
丹房中,两个道士对弈。
执白老者仙风道骨,已占尽优势,只需再有两步,便可斩掉黑子一条大龙。
执黑者生有两撇鼠须,白面丰腴,活似一位商贾,瞪着棋盘左看右看没有生路,点漆般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拍案感叹:“原以为大势已定,无可更改,不料想竟被那猴儿生生走出一步活棋。”
老道抬头望他,略显浑浊的双眸闪过一抹讥讽,淡然道:“是啊,灵宝派出了两个百年难遇的奇才,居然能扰乱天机。可惜,人家当年是被你们赶出三清宫的,现在后悔了?”
说着话,两指间夹着的白子毫不犹豫的落下,黑子离死只差一步。
白脸道人嘴角一扯,嘿嘿笑道:“哪能啊,他们要呆在三清山上,兴许就没了这份天降福缘。再说,天下道脉还不都归了你们三山正一?
我是琢磨着,经过今日之事,皇帝见浮云子已无阻止的可能,朝中亦或是江湖那几位机关算尽,反被一個愣头青以力破巧……”
他手里抓着黑子,迟迟不肯放下。
“你怕他们狗急跳墙,把你口中猴儿给弄死了?呵呵,莫非真当咱们修道修的没了人味儿,这些年的蛰伏,把降妖除魔的看家本事都消磨没了。”
老道士语气淡漠,霸气侧漏。
“您老说得对。”白面道人连连点头,却又叹了口气,“浮云子那里咱们还能照应上,那小泼猴光有一把子力气,坐拥宝山不知道如何运用,若阴沟里翻了船,多可惜啊。”
老道士冷嗤一声:“只用蛮力,他也破了那许多人无处下手的局!我看,你们是怕那边成了热灶,再晚一些连汤都没得喝了吧?”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
白脸道人一拍大腿,腾地站起来,抓了把棋子胡乱撒入棋盘,转身撒脚如飞的跑了,远远丢过话来,“今日算和棋,咱们改天再战。”
老道士气的须发皆张,冲他背影喝道:“不当人子,活该你娶不上媳妇!”
“哇呀你这老牛鼻子嘴好毒,回头我非得把你的酒喝光了不可!”
白脸道人都出去半里地了,话音还能清晰传来。
老道士嘴上说着“谅你也不敢”,连棋盘都顾不上收拾,急忙去把珍藏多年的法酒换个地方。
……
陆泽坐观风云变幻,静等三日,闹事生员已被劝回,正德帝拒绝上岸,就停在玄武湖里,与南方朝廷的官员勋贵们顶牛。
而浮云子老道那边,接连出了几次废丹。
班吉禅师干着急没办法,谁也没规定炼丹一定百分百成功不是?
对此老道士有充分理由,他被关在诏狱这鬼地方太久,精气耗散法力亏虚,再者此乃地狱鬼门关,药材生机灵韵被夺,反而有大量邪气死气孽气,练得成你敢吃吗?
班吉禅师一听有道理啊!
关系到自己生命安全,他也是急眼了,竟请旨让皇帝暂时赦免了浮云子的罪,搬出诏狱去找个山明水秀的风水宝地,正德帝还就答应了!
嗯,这很符合大众印象中正德帝能干出来的事儿。
不过皇帝任性归任性,还是给了群臣一点面子,让他们把人安排去了钟山天牢左近,名义上还在三法司的管辖范围内,只是住的地方稍微宽松、舒服、豪奢了那么一丢丢。
正好,据说永乐四年皇帝祭天感动上苍,天降甘露于钟山,那里的水炼丹是上上品,就近取材方便得很呐。
如此这般,浮云子成功脱离诏狱死地,随着他去到钟山,往那边跑的文臣武将也多了起来。
这年头谁都不是傻子,那老道能炼出让宁王那厮平地增长百年功力的神丹啊,咱不求长生不老,那延年益寿、老树开新花的丹药也行啊,咳咳……
他们开了坏头,众多士林大佬就知道这里堵不住了。
正德帝就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平日里也没少嗑乱七八糟的药,只是效果再好也架不住他能折腾,但换了浮云子的神丹,不好说了。
焦点转移,连乩竹被杀一案和王阳明的祭祀,都变得波澜不惊。
陆泽却趁着这机会,偷偷摸摸的去钦天山天文观象台,想借用设立在此的浑天仪、圭表等仪器观测星空,推算历象。
魏伯阳一脉传承的金丹术,要求必须懂得天文历法,精准把握地月日三星运转的规律,乃至周天二十八宿与河洛五行、天干地支等等数学运算,才能在修为不够的时候,做到天地人三合一,内天地与外宇宙交相呼应,每一个环节确保准确无误。
简单来说,学渣修不了道。
陆泽前世没学过这些,后来借助浮云子也只学到点皮毛,南昌玉龙观藏书不多,南京国子监也不对他开放……
那些东西仍是秘传,没有明师引路,你连门道都摸不着丁点儿。
陆泽元神天成,修了先天真气,对于节气变化能时时感应,倒是越过了最为艰难的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