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顾开祁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虽然是顾明安最先怀疑到程炎头上,但搜查房间一事是得到了他和顾正德准许的,代表了整个顾家的态度,并不是顾明安的个人行为。当众向程炎道歉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把道歉信张贴在学塾外墙上,供人驻足观看,这不仅是丢顾明安的脸,更是丢松江顾氏的脸。
学塾里还有那么多位世家子弟,此事若让他们知道了,怕是几天之内就能传遍松江府城。肆意欺压寒门士子,冤枉其偷盗财物,这话要是传出去,顾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站在顾家的立场来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把影响降到最低,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作为顾家的大家长,松江顾氏一族的族长,顾正德自然是以顾家利益为优先,不可能做这种自扇巴掌的事情。
今日若是顾开祁主事,他或许还会顾及顾云霁和程炎的感受,选个折中的法子。但偏偏此刻顾正德在场,息事宁人已成必然,顾云霁注定得不到他想要的处理结果。
还是年轻啊,想法有些太天真了。顾开祁默默叹息一声。
对于顾云霁的询问,顾正德恍若未闻,威严地扫视一圈在场众人,警告道:
“今日之事从始至终都是个误会,程公子并没有偷盗,御赐珍宝更不曾丢失,不过是明安随手把如意放在学塾忘拿了,云霁恰好给他送回来了而已。若有人敢出去张嘴乱说,后果你们自己知道。可都记清楚了?”
所有小厮婢女齐齐低头应声:“记清楚了。”
见顾正德对自己视若无睹,顾云霁心中焦急,蓦然叫了一声:“祖父!”
顾正德神情终于有了波动,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眸色荒寂冷漠,却又不容置疑,久久未曾说话。
顾云霁渐渐意识到了什么,眸中的希冀一点点熄灭下去,隐忍地咬紧了牙。
半晌,他听见顾正德沉稳的声音:“霁儿,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想你知道这样做会给顾家带来什么。如今如意已经找到,顾明安我也罚了,事情就该至此打住,继续纠缠下去没有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顾明安栽赃陷害程炎,大肆宣扬他偷了东西,学塾里那么多人都听到了,现在既然证明他是无辜的,理所应当还他一个清白。”
顾云霁眼眶泛红,拨开程炎扯他衣袖的手,看着顾正德控诉道:“来做客却被主人家怀疑偷盗,甚至还被搜查了房间,这对程炎声名造成了多大影响,您难道不清楚吗?”
“所以为了修复程炎的声名,你连顾家的颜面都不顾了吗?”顾正德脸色一沉,语气冷了下来,“顾云霁,你别忘了,你是我顾家的子弟,要以大局为重,不可一味任性行事。”
“何况你与顾明安的约定我一开始并不知情,更没有予以准许,自然也就谈不上做什么见证,督促他兑现承诺了。”
顾云霁实在没想到堂堂顾氏族长,居然翻脸无情到了这个地步,方才说好的事情都能当场否认,毫无世家大族应有的容量和气度。一时间心里既是震惊又是失望,眸中盛满不甘,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程炎怕他情绪失控,连忙将他拉着后退一步,小声劝道:“别说了云霁。事情能够平安解决最好,我不想要道歉信,也不需要澄清,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他不需要澄清吗?不需要才怪。
先是因为出身被顾明安刁难,后又被其在学塾当众羞辱衣着,再到今天被冤枉偷东西,顶上了偷盗的污名,作为当事人,程炎心里的委屈和愤怒比谁都多,但他只能忍。
这不是他第一次遭遇侮辱,更不是他第一次受到歧视,从程炎识字启蒙,想要跨越阶级那一刻起,这些阴影就一直伴随着他。
贵贱有别,尊卑有等,这个社会从来就不是人人平等。寒门出身的穷酸秀才,纵程炎天分再突出,在他真正地做出成就之前,这样的身份放在哪里都不会令人高看。
作为世家大族,顾家并非没有容量气度,只是他们的容量气度都建立在同级交往的基础之上,或是达官贵人,或是高门显赫,无论怎么看,程炎都不在此列,自然也就不值得他们牺牲利益前去交好。
从一开始,程炎就对今日之事的结果没抱什么期待,顺利洗清自己的偷盗嫌疑已是万幸,他哪能再奢求顾家放低姿态,向他一个寒门士子认错道歉呢?
一边是朋友,一边是家族,顾云霁夹在其中,居然还能从头至尾都站在他这一头,为他据理力争,对此程炎心里已经很感激了,自然不希望他为了自己再和顾正德闹得不愉快。
见程炎还算知趣,没有跟着顾云霁胡闹,顾正德脸色好看了几分,和缓了语气道:“程公子,此番委屈你了。你放心,我今后定会好好约束顾明安,不会再让他为难你,你只管安心读书,好生准备乡试就是,若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告诉我。”
程炎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顾老大人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