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源钱庄,城北分号。
苏文棋在几个随从护卫下,回到此处,身心俱疲。
自从跟老爹苏元盛发生争执,他将近一年没再回苏家大宅,跟家人之间渐行渐远,似乎已成必然,背朝家族,无论悲喜,都难免有点寂寞。
刚进书房,柜上管账的老伙计便敲门而入,走到近前,低声叫道:“少爷。”
“说。”苏文棋胳膊拄在椅子扶手上,按压着太阳穴。
“少爷,刚才你不在,张龙派谭仁钧他们,又过来要钱了。”
“怎么又要钱?”苏文棋皱起眉头问,“上个月,不是刚给过他们五千块么。”
老伙计姓陈名忠,五十多岁,老爷苏元盛管家的时候,在生意上就是左膀右臂,自然忠心耿耿。
“少爷,他们说,最近辽阳那边,银子吃紧,想让咱们再赞助一些。”陈忠面露难色道,“还让我给你带话,说此乃民族大计,切勿在银两上斤斤计较,救亡图……”
还是那套磕!
“行了,行了!”
苏文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最近,魏天青、张龙这些倒清头目,委派商震、徐境心等人,意欲秘密前往辽阳举事,配合辽南动荡局面,对省城奉天,采取合围之势。
苏文棋心向革命,虽然没有正式加入盟会,但作为其背后众多金主之一,当然也了解一二。
理想再丰满,没钱,仍旧是寸步难行。
思忖了片刻,苏文棋问:“他们这回要多少?”
“呃……唉!少爷,没数,只说是多多益善。”
“那就,再给他们拿五千块吧!”
“少爷,少爷!你先别急,容我说句话行不?”
老伙计陈忠连忙借机插话道:“我现在是老糊涂了,看不清什么时局,但这账本我看了一辈子,倒还不至于眼花。少爷,他们这帮倒清革命党,根本就是個无底洞啊!今天要三千,明天要五千,就单说去年,咱家搭进去的钱,就不下两万!再这么下去,这国能不能救,我不知道,这家业眼看着就要毁了。”
苏文棋反道:“我看过账本,还不至于扛不住吧!”
“嗐!少爷,这要搁以前,这么个搭法,咱们一年到头,是分文不挣。可鼠疫这半年,不少账目都收不回来,毁家纾难,可使不得!而且,那张龙之辈,拿着钱,住旅店、嫖娼馆、抽大烟,这……这叫什么事儿呀!”
苏文棋不想再听,摆摆手道:“那就先用我自己的钱顶上。”
陈忠闻言一怔,自知劝不住少爷,便只好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退下了。
少倾,钱伯顺又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恭喜少爷!这一回,有‘海老鸮’他们帮忙,白宝臣被杀,纺织厂被炸,白家拥趸扫荡殆尽;周云甫垂垂老矣,损兵折将。如今,奉天江湖,咱们苏家说一不二,等你选上了商会会长,无论洗白,还是支持倒清,都不在话下了。”
话说得没错,苏文棋却高兴不起来。
他本来是想通过正规的、合理合法的途径,竞选商会会长之位,却无奈发现,会长选举,藏污纳垢,非以非常手段,绝难如愿。
这便已经背离了他想洗白家族的初衷。
一个小小的商会,涉及选举,尚且如此,况乎于国?
钱伯顺看出少爷的心思,便笑着安慰道:“也不必太过心急,只要咱们能站稳脚跟,苏家安然无忧,优势在我,徐徐缓进,必能如愿。”
“你真觉得苏家安然无忧?”苏文棋反问。
钱伯顺愣了一下,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周白两家,大败亏输,当然安然无恙。”
苏文棋顺着窗口,举目远眺,口中喃喃自语。
“我反倒觉得,苏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危险。”
……
……
奉天城西,白国屏外宅。
白宝臣的半拉尸体,已经由巡警局转交给了白家,眼下院子里搭棚设堂,一家老小,哭天抹泪。
白家老爷留下了八个姨太太,还有四个女儿和一个不满六岁的小儿子,加上孙子、孙女,远近亲戚,一大家子几十口人,嚎得昏天黑地。
娘们儿们和小辈儿的,只管去哭,白国屏却没那个闲工夫。
一日之内,乐极生悲。
白国屏身为家族长子,得独挑大梁。
他支开妻儿,谢绝朋友前来吊唁,独自在后院主房里头,跟着一众心腹商讨对策。
储良生和董绍德分列左右,一开口,全是让人头疼的消息。
“少爷,三浦那边,刚才派人来询问纺织厂的情况。”
“东洋人关心,他们今年的分红还能不能拿到。”
“少爷,纺织厂工人那边,已经开始聚众闹事,西家行说是要去衙门报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