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监狱人满为患,几乎每天都有新面孔出现,又有老面孔被带走。
砖石垒砌的墙壁上,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地上的草席仿佛被冻成一块带刺的砧板,寒风凛冽,从窄小的方块窗里呼呼倒灌。
犯人的穿着并不破烂,有些甚至光鲜亮丽、纤尘不染。
抓捕党人的工作,以火线审讯,从速问斩为原则,即便有冤假错案,也只能死无对证。
“哐啷啷!”
铁链拖动的声音,犯人们全都屏气凝神,纷纷暗自揣测,这回该轮到谁被带去刑场。
紧接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每每经过一间牢房,里面的犯人便立马在角落里蜷缩起来,瑟瑟发抖。其中,有不少新式女学生,吓得更是嘤嘤啜泣起来。
众人的反应,让狱卒极其享受。
他有意横着警棍,经过牢房时,肆意拨弄一根根手腕粗细的木栅,咯噔咯噔的声响,让人愈发慌乱。
但是这一次,没有人被带走。
狱卒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在一间相当难得的单人牢房门口停下,用脚尖踢了踢缩在草席上的韩策。
韩策翻过身,揉了几下眼睛,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舅?”
“起来!有人来探监了啊!”狱卒不耐烦地吆喝了一声,“一刻钟,抓紧时间啊!”
“有劳差爷了,一点儿小意思,你拿着买烟抽。”
“客气客气,两刻钟,抓紧时间啊!”
“舅?”韩策急得站起身,试图把脑袋从木栅里伸出去,“舅,我在这呢!”
狱卒渐渐走远,江小道从墙垛里现出身来:“别瞎叫,显老。”
“是你?”韩策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废话,不是我,还能是谁?”江小道的脸上并没有得意的神色,“这是监狱,里面的人都等着排队砍头呢,你以为还会有谁过来看你?周云甫?他要是来这,估计挺不过十分钟。”
韩策盯了江小道几眼,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却问:“是你小子跟王延宗合伙诬陷我的,是不是?”
江小道并不讳言,径直答道:“是我,这招怎么样?”
“下三滥的狗东西!”
“多谢夸奖。”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韩策眯着眼睛问。
江小道连忙摆手:“让你说的,我一天过得得多没意思,才能特意跑这地方给自己解闷儿。”
韩策冷笑一声,旋即一屁股坐在草席上,满不在乎地说:“江小道,你别狂了,就算你想来看笑话,这里也没有。告诉你,我死不了。巡防营里,我有的是人脉,花出去的钱,比你见过的都多。就算他们当中,十个有九个白眼狼,剩下一個愿意救我,也足够了,何况我本来就是被冤枉的。”
“被冤枉又咋了?”江小道忽然转过身子,冲其他牢房大喊一声,“喂,你们冤枉吗?”
一众犯人近乎齐声回应:“冤枉,冤枉啊!”
“听见没?”江小道耸了耸肩。
韩策仍然不屑一顾,却说:“他们算个屁,他们又没有人脉!”
江小道看他如此固执,便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嗐!你还不知道吧,巡防营已经大换血了。”
“大换血?”韩策心头一凛,“什么意思?”
江小道解释说:“张老疙瘩现在是巡防营总办,关外练兵大臣,他当巡防营的头儿,肯定得把各个要职,都换成自己的兄弟啊!这还用问么?你以前经营的那些人脉,要么被调去了闲差,要么干脆识相退出,回家过日子去了。”
“你蒙我呢吧?”
“你爱咋想咋想,我是不管。”
韩策直愣愣地从草席上爬起来,两手把着栏杆,双目有些失神:“那也不至于全换了吧?”
“那倒是,不过剩下的人,也不会帮你了。”江小道往前走了两步,“最重要的是,你的账,跟党人受到的资助,很多地方都对得上,赵总督钦点让你死,谁敢救你?”
“放屁!我他妈根本就没资助过党人!”
“那你账上的钱都哪儿去了?”
“废话,跟巡防营买关系了——”
话到此处,韩策整个人忽地怔住——想明白了!
偷梁换柱!
韩策这三两年以来,一直在给巡防营上贡寻求庇护;而苏文棋在同一时期,则是一直在暗中资助倒清党人。
这两笔账,虽然不可能严丝合缝,但只要稍作一番手脚,便也大差不差,没有多少分别。
两家掏出去的钱,都见不得光,自然也就很容易鱼目混珠。
张龙等倒清头目死后,所受资助从何而来,已是死无对证,但如此重要的事,赵总督势必亲自过问,谁能查清此案,也必定是大功一件。
巡防营收受贿赂,可谓人尽皆知,赵总督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