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对方是在追问着什么。他亦是作答道:“人人互助有爱,家家安居乐业,没有差异,没有战争即是天下大同。”
这些都是写在礼记上的句子,陈恒虽用了白话,意思却偏离不了多少。水溶笑着点头之余,又问道:“持行历任地方也有段时间,你觉得天下大同能做到吗?”
“能。”陈恒斩钉截铁道,这亦是每一个有良知的读书人的毕生愿景。
“为何?”
“因为圣贤的学说,就放在那里。”
水溶也懂了陈恒的意思。他问的是如何做到天下大同,陈恒用人人学习圣贤之学作答。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水溶不禁唏嘘一声,“读书真能发人深省,明智向善吗?”水溶颇为嘲弄的摇起头,“连释家都要假借轮回之说,劝人向善。读书,不过是让好人更好,坏人更坏罢了。”
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北静王,竟然还是个小愤青。陈恒不知水溶经历过什么,可水溶也不知自己经历过什么。他亦是自信十足道:“正是如此,才更要读书。”
“为何?”
“只有读过书,才能分辨真正的好坏。只有人人的眼界开阔,才能形成天下大同的共识。”兴许是被水溶勾起谈话欲,陈恒忍不住打开话茬道:“天下当有四理,为伦理,学理,法理,治理。”
经历过扬州、沈州、松江的锻炼,陈恒的见识加上过往的积累,正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人与人之间,当先有伦理。奉养老人,养育孩童,善待邻里,都是此理。”
“但光有伦理不够,要做到推己度人,懂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非刻苦读书不可明也。”
水溶听了半响,终于意外道:“没想到持行还是理学的门人。”
陈恒闻言却摇起头,‘存天理、灭人欲’说起来容易,可真要做起来,很容易教出形而上学的门生弟子。也极其容易陷入道德高地的争夺,以及审判。
“程朱二贤对于‘伦理即是天理’的看法,我这个后进晚辈亦是认同。可对‘灭人欲’之说,私以为其意,已经离道甚远。”陈恒始终坚持着自己的看法,“人有七情六欲才为人,要教会世人分辨何为好、何为坏。一竿子打翻整艘船,只会让船上的人坠入汪洋,挣扎徒劳。”
“所以这就是你在松江广设学堂的原因?”水溶似乎对陈恒的动向十分了解,又问道,“那为何要设女堂学呢?”
因为要解放生产力啊,陈恒露出莫名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胆大妄为,有赞善之人,自然会有争议。
他无意去探讨程朱理学的形成背景,从唐末开始的奢靡之分,战火纷飞的生存环境,以及两宋之交过度繁荣的商贸,或许需要程朱理学的出现。
只是世界发展到现在,这套广为传播的学说已经过时。
世人需要新的东西,百姓亦要在动荡的时代中找寻自己的栖身处。
陈恒情不自禁抬起头,恰逢云开雾散,一轮皎洁明月当空,照的山河澄澈,连乌獴山亦是清晰可见。
“男人是人,女人自然也是人。上天既有好生之德,却无男女之别,更该同心同理才是。”
这套说法拿来闲谈还可以,若是拿出去与人辩论,还缺少圣贤之说的引用。想到今日只是跟水溶闲聊,陈恒也懒得掉什么书袋子,只是脸上露出些许憧憬之色。
“若女子不知理,何来孟母三迁?何来岳母刺字?”陈恒微微摇摇头,发出畅快的笑声,“若要达成天下大同,岂有教一半,少一半的道理。”
以此话做结尾,水溶想了许久。说实话,他不太在乎陈恒的做法深意。之所以会追问这个,他只是去判断陈恒的为人。
一番试探下来,他明白了。陈持行跟他不是同路人,对方心里装着整个天下,而自己想要的天下,跟陈恒口中的天下不是同一个。
想到这点,水溶的心思不免有些意兴阑珊。身后传来些许的脚步声,一名传令兵过来向水溶通报,大意是说史鼎在营帐中等他。
水溶点点头,对着陈恒道:“今后若有空暇,再向持行请教何为法理、治理。”
知道对方有事,陈恒也不再多话。回去的路上有些沉默,临到分别的时候,水溶才突然驻步出声道:“陈大人。”
“嗯?!”陈恒眨眨眼。
“你可还记得王大人的爵位?”水溶这般说着,他终于正面回答了陈恒的试探。
眼见对方掀起帘子进入帐内,陈恒停在原地许久,也不知道再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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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今日真是喝醉了,在外头吃了这么多苦,他有许多事要求证,要讨个说法。酒宴散场后,他借着酒兴闯入冯紫英的营帐。
这个时候,冯紫英竟然不在帐内。薛蟠不知对方的去向,只好半躺在床榻上等候。等到正主回来,却看到薛蟠正围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