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扶苏不禁泪如泉涌。
更令他感到痛苦和无助的,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分明知晓了很多事,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但又无可奈何,甚至于他若是插手,不仅不能挽回局势,还会让局势更糟。
尤其是始皇躯体日渐消瘦,他作为长子,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让他更为难受。
良久。
嬴政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息下来。
他的脸上浮现一抹病态的血色,眼中充满了疲倦。
嬴政长吁一声,让自己端正坐着。
他看向一脸担忧的扶苏,心下一热,凝声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了吧。”
“父皇,儿臣......”扶苏很想说没有事了,但最终还是张开了口,含泪哽咽道:“父皇,幼弟在狱中已有不短时日,这段时间也十分安分,儿臣认为幼弟已认识到错误,也悔过自新了,望父皇能宽恕幼弟,让幼弟离开诏狱。”
嬴政肃然端坐,沉思了一下,淡淡开口:“准。”
“还有吗?”
扶苏低垂着头,目光有些闪躲,怯声道:“儿臣......儿臣今日在狱中,听闻父皇服用的药石有毒,便去责问了狱中方士,最终儿臣一时情绪失控,下令将一名方士削嘴,最终还命狱卒将其杀之。”
“儿臣有罪,请父皇降罪。”
闻言。
嬴政神色微异。
他上下打量了扶苏几眼,似对扶苏下令杀人,感到有些惊奇跟意外。
嬴政沉思片刻,道:“大秦法行在先,触法理当惩治,不过方士之徒,本就心怀不轨,也早已被判处了死刑,杀之不过是先快,只是你毕竟还是违了法度,等会自己去廷尉府领罪吧。”
“儿臣遵令。”扶苏连忙道。
他知道。
父皇其实并未怪罪。
不然至少也会对他叱骂一番。
心下稍定。
扶苏继续道:“父皇,儿臣知晓此事不当再说,但儿臣心中实在有些不安,恳请父皇,准许儿臣直陈心曲。”
嬴政双眸微阖。
他大致猜到了扶苏要说什么,“想说便说。”
“儿臣遵令。”扶苏恭敬的弯着身子,沉声道:“父皇,儿臣还是想给嵇恒求情。”
“他罪不至死。”
“儿臣知晓,嵇恒此人狷狂倨傲,但的确是个有才之人。”
“儿臣这些年也接触过不少朝臣,然无一人能将天下大势说的这么透彻明白,儿臣知晓,朝臣或是心有疑虑,或是有所保留,但嵇恒的观点看法及论事的角度,跟朝臣相比,却是截然不同。”
“正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儿臣愚笨,过去多为儒生戏弄,虽开始习读《韩非子》《商君书》,但洞察之能非一时能提高。”
“若有嵇恒指点迷津,再辅以朝臣见解,或许能大幅减少看事不明的情况。”
“儿臣不敢奢求让嵇恒为官为吏,但求父皇能饶嵇恒一命。”
“请父皇恩准。”
说完。
扶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父皇极大可能不会同意,但他却不得不开口。
嵇恒的着眼点跟朝臣不同,若有嵇恒的观点作为辅助,他的确论学见识不足,却能极大的弥补缺漏。
这对他无疑大有裨益。
嬴政目光阴晴不定,似在心中进行权衡,最终神色变得坚定,毅然道:“不准。”
“父皇。”
“此事毋须再提!”嬴政突兀发作,断然拒绝了。
扶苏张了张口,最终没有再说。
放在以往,他或许还会力谏,但而今,他已不想再因自己的主张,让始皇伤感动怒了。
只是眼中难掩沮丧和低沉。
嬴政直接无视了。
扶苏道:“父皇,儿臣没有事了。”
嬴政微微额首,拂袖道:“既已无事,那先退下吧,朕还有政事要处理。”
扶苏看着案上堆积的竹简,眼中露出一抹担忧,道:“请父皇珍重身体,不要再服用药石了,父皇的身体实在经不起药石的摧残了,孔夫子不语怪力乱神,儿臣只希望父皇能用太医之法,调养一下身体。”
“儿臣好怕!”
嬴政目光一冷,呵斥道:“朕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下去!”
扶苏紧紧咬住牙关,脚却是生了根一般。
“下去!”嬴政又是一声怒喝。
“儿臣告退。”扶苏当即泄了气,威严的始皇,在他心中是无可抗拒的。
扶苏艰难的朝殿外走去,只是走的很慢,甚至一步一回头,眼中充满着倔强跟委屈。
嬴政埋着头,根本就没在意。
等扶苏彻底离开大殿,嬴政才缓缓抬起头,长吁一声道:“孔子不语怪力乱神,朕又何尝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