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晚未饮七悟茶,却也当场顿悟。
她立时心神分化,一半用来警惕身旁一切,一半沉入顿悟的奇境中。
灵感如星火迸发,初时点点滴滴,而后火势渐起。
当大火熊熊燃起时,宋辞晚隐藏在虚无间的那一半灵识开始注意到对面老道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笑容。
他为何笑?
笑什么?
正如老道为何叫她饮七悟茶?
茶水里既然没有被做任何手脚,就是纯粹一杯好茶——
那么老道请她饮茶,难道真的单纯就只是因为“欣赏”她这个年轻人?
万事皆有因由,宋辞晚不信这位如此行事会毫无因由。
她隐藏的那一半灵识在静静观察,等候对方图穷匕见。
互相钓鱼的时候,总要比一比谁更有耐心才是。
如此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宋辞晚的顿悟犹如惊鸿流转,白驹过隙。她抓住了那一点疾速飞逝的影子,体内真元滚滚奔腾,却是在转瞬间又从出鞘利剑一般的锋锐,转而重新蛰伏,变成了从前的沉稳内敛。
仙魔本是对立,但仙气与魔气却能转化。
宋辞晚修炼坐忘心经,一向以来气质内敛,神秀内蕴,很能沉得住气,藏得了锋。
只是此番修行宇宙玄明天荒剑法,受这一门神级剑法的影响,不知不觉间整个人便好似是成了一柄蓄势待发的离鞘宝剑一般,总有一种要与天下试剑的冲动!
此番顿悟缓解了她的冲动,压制了她的锋芒,使她又一次审视自我,映照本源。
可以说,顿悟这個事情,在修行者的生命中的确是无比重要的。
凡人一生尚且可能会有无数次情绪转折、思想波动,甚而陷入魔障之时!修行者掌握的强大的力量,便更是容易失控。
因而有太多人表面聪明,实则一生愚钝,跳不出贪嗔痴恨,滚滚红尘,最后枉自修行一场,也成不了仙,得不了道。
人心波动,念头可以瞬息万变,因而圣人才说:君子日三省乎己!
宋辞晚审视自我,心情逐渐平静。
她也在同时审视对面的老道,而老道绝对料想不到,这世上还会有人如宋辞晚这般,竟随时随地可以进入自我顿悟之中。
她不但可以随时顿悟,她还能在顿悟的时候分心观察四周情况——
如果老道想要偷袭宋辞晚,或者做出其它什么不好的举动,他现在就应该行动了。
但除了嘴角那一丝微妙笑容,老道却偏偏什么也没做。
所以,他到底图什么?
天上白云低垂,绝巅之上仙雾翻滚。
宋辞晚便在某一片巨大白云自身旁掠过时忽然睁眼。
她抬手,抓过了一片云。
有一小片白云自大片的白云上被撕裂了下来,拖曳着散碎的长尾缭绕在她指间,好似一朵蓬松俏皮的棉花糖。
对面的老道笑了,他道:“祝贺小友,小友,你悟了什么?”
宋辞晚指间拖着这朵小云,另一只手的五指从中轻轻点过。
而后,她放开了拖拽小云的动作。
没有了她的拖拽,这朵小云只在片刻便自行化作团团气雾,而后飘散在了四周的仙雾间。
但小云其实又并未真正消失,因为它虽飘散在仙雾间,但仙雾漂浮升腾时,显然又会自然而然地聚集升空。
最后,它们在空中,又重新变成了一片云。
或许这片云不再是曾经那片云,但它们总归是回去了。
宋辞晚道:“野鹤闲云,何非法相。清风明月,亦是色尘。人间山河转,万物终归尘,前辈,你说修行为何?”
她反将问题又抛给了老道。
老道呵呵一笑说:“此题老道一生也曾自问无数次,而不同时候,我亦有不同答案。”
他的拂尘在身前轻轻扫过,尘丝拂过了他面前的茶水,茶水跃成一线,入他喉中。
老道饮茶,但他又好像只是单纯饮茶,并没有因为饮茶而进入顿悟。
或许这七悟茶老道曾经喝过无数遍,因而早就超出了一生顿悟七次的极限,所以他才没有如宋辞晚一般在此时此刻当场顿悟。
老道说:“少年时,心意简单,以为修行只为神仙之力。做得神仙,法力无边,天下虽大,我自逍遥,岂不畅快?
中年时,看过人间山河,百姓疾苦,见过天下乱战,群魔乱世,不怕小友笑话,老道彼时的确心怀天下,因而一心只想为世间百姓谋一条生民之路!”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微微有了变化。
仿佛无端低沉了些许,他脸上的笑容亦变得浅淡,继而他叹息一声道:“可是如今近千年过去,吾已老朽,却忽然发现,即便成为真仙,此一生汲汲营营,或也终将虚空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