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是会出现那个时代还没有的字词、要不然就是出现了当时还没出生的历史人物,或者是用了错误的地理、日期计算之后根本不对、不同版本之间互相不符合……
只要拼命考据,整个儒家学说的根子都能被掀起来。
更重要的是《古文尚书》这二十几篇书是二千余年来公认不可侵犯之神圣宝典,上至皇帝的经筵,下至蒙馆课读没有一天不背诵,结果突然被发现全都是假造,必然直接打破许多儒家学者的盲目信仰。
用梁启超的话就是:“自《古文尚书疏证》出来,才知道这几件传家宝里头也有些靠不住,非研究一研究不可,研究之路一开,便相引于无穷……不能不认为近三百年学术解放之第一功臣。”
王文龙在馆驿之中忙的不亦乐乎,到中午已经把序言写完,并且把第一卷也抄了大半。
正在这时房门敲响,王文龙让王平保打开门,就见毛文龙同着汪可受、马经纶站在门口。
马经纶一见王文龙就说道:“静观先生究竟是如何说服我家师父?他如今终于肯吃药了。”
王文龙笑道:“我那日没说劝卓吾先生吃药之士,只是告诉他‘是非有定论’,卓吾先生当时不屑,但多半思索之后还是接受了些。发现自己活得久一点也是好事,于是就愿意吃药了。”
听到王文龙的描述,毛文龙不禁皱眉:“我过去还以为自己也是读书人,现在才知道卓吾先生这样的名士真个古怪,明明生病还不吃药,就算是乡间无知无觉的男女也知道肚痛了要去医生处讨一副药吃。”
王文龙道:“卓吾先生那是心中难过,只怕比胃痛还要难受吧。但也未免太过于悲观。”
“师父历经几十年诽谤,心中苦楚外人实在难以体会。”汪可受颇为理解的说道。
马经纶点头说:“好在如今李师所嘱咐的事情我们弟子已完成,师父心中到底是得些欢喜。”
王文龙和毛文龙一询问才知道李贽自觉时日无多,所以马经纶和汪可受今年都在忙碌着为李贽造墓地之事。
墓地选在路水之西的迎福寺,此地靠近房山、石经山,是当年唐代高僧宝积、普化所生活过的地区,李贽颇为喜爱。
汪可受对王文龙拱手说道:“建阳同着师父一番交谈后,师父终于愿意吃药,我们弟子都要感谢王先生。”
王文龙摆摆手道:“担不起这个。”
这时马经纶一眼看到桌上的文稿,好奇询问:“建阳又在写什么作品?”
王文龙解释说道:“我同着卓吾先生谈论历史突然有些想法,便准备写一些我对历史以及儒学的研究出来。”
马经纶和汪可受都是中过进士的人,对于儒家学说颇有研究,就是毛文龙闻言脸上也露出好奇之色。
毛文龙主动恳求:“不知可否让我和两位老爷看看建阳的佳作?”
王文龙点头笑道:“自便就是。”
几人迫不及待地都走到书桌前,各自拿起一页书稿开始读。
读了几句话之后汪可受就好奇问道:“建阳这书是证伪《古文尚书》的?”
“只是阐述一些疑惑罢了。”
阎若璩写作《古文尚书疏证》,把《古文尚书》的错误毫不留情地指出,但也没有明晃晃的说《古文尚书》就是伪作。
有这些疑惑放在这里,只要读者不傻,自然知道《古文尚书》的问题所在,没必要说的那么清楚平白得罪人。
而三人也都能听懂王文龙的意思,不禁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马经纶忍不住对王文龙说道:“建阳先生此书野心甚大呀。”
三人看着看着,渐渐脸色就严肃起来。
质疑古文尚书的言论从北宋吴棫就开始出现,但是质疑没用,你要拿出实际证据才能证伪。
这么多年学者也没有将《古文尚书》证伪,而王文龙敢于挑战这项事业胆识就已经够大了。
何况王文龙写得如此之好。
此书的研究纵论古今,从历史、地理、历法、同时期或更早期的文本之间互相比较,有理有据的把《古文尚书》的防御一层层扒下。
在此时的信息条件下,光是能看完这么多资料,就足以称为博学之士,更别说把一条条资料放在一起分析,所需要的才华简直太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