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文龙的问题那监生自然而然回答:“如果该书的流传故事如同记载中一样,并没有任何伪造之处,那么此书就是真的了。如果该书所流传过程乃是编造,此书真假也不须多问。”
王文龙对于这个学生的回答却似乎不很理解,他疑惑说道:“但若是该书的流传过程是假的,可书籍内容又是真的,只不过是当初流传书籍之人因为种种原因,将真实的流传过程给隐秘了,你这论点便还能行得通么?”
“这个……”被问到的学生张口不知该怎么说。
“那我再往下问,”王文龙又继续说道:“有没有可能这书的内容也不是全部真,也不是全部假,而是当初确实有零散片段的《古文尚书》流传于世,后世之人发现残篇,为了使金瓯不缺,自己动笔加以补足,最后写出一篇半真半假文字来,这样的文字虽然是假的,但其中也有真处。这样的文字又有没有价值?”
那学生愣了半晌,回答说:“这……价值想必要大减了……”
“不,这样文字同样有价值!”王文龙斩钉截铁说道:“若是一篇文字最初写自孔圣,流传之时失去了其中的七成,之后这七层被两汉之人以自己臆测方法给补上,那么这篇文字原本的三成自然能够反映当时孔圣人的思想,若能找出,岂不也得孔圣人思想其中三昧?”
台下有个学生忍不住问道:“是以先生是想用《尚书古文疏证》之中的办法找出《古文尚书》之中的确是先秦所做的篇章,去芜存菁?”
“也不尽然,”王文龙笑着说道,“那三成的孔圣人原文自然价值宝贵,而那补上的七成反映的也是两汉或是两晋时补足之人的思想,价值却也不菲了。”
台下众学生们露出疑惑的表情,就听王文龙反问说道:
“列位想想,《古文尚书》若真是伪作,却也依旧能人被世人奉为圭臬研究上千把年,难道不也说明此作思想之深刻隽永吗?”
众人不禁全部呆了,想一想才发现王文龙说的的确不错,就算《古文尚书》是伪作,但是它的写作水平也足够高了。否则那些研究《古文尚书》的大家还研究个啥?
王文龙继续说道:“那么此书是谁所写?是何时所写?又是哪门哪派的后学做出?怎么在青史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如果《古文尚书》是真作,那么整个故事都已经讲完,没有什么更多可研究的,众人无非继续学习那二十五篇文字就是了。
但如此书是伪作,那么以上问题全都将陆续出现,对于《古文尚书》能进行的研究从此之后不是更少,而是更多!”
台下众人听的都是目瞪口呆,大家都没有想到对于历史文献可以有这样的研究态度。
王文龙道:“以往人研究古籍、古物,往往采取‘证经补史’的态度,看见什么古书古物,往往就拿着已有的历史记载与之对照,却不顾修史之人也不可能记录下所有当时历史事件,此时强行将所发现之物与历史对照,往往就会出现种种啼笑皆非的错处。”
“这种错处便是圣人也难免会犯,如《史记》言‘骨节专车’之事,圣人以为此乃防风氏之骨,然而实地去过会稽山查看便能知晓,此地所产大骨实乃兽骨,非人骨也。”
“我们研究一历史流传文献,可以看出当事人的写作习惯、口语习惯、音韵习俗、地名人物、礼仪风俗,这些皆不是史书记载能够得知,于是可知,研究古代之史料能得到的内容多半会比看史书更多。”
“既然如此,研究古代文献便不该在使用‘证经补史’之方法,而是‘考古写史’,通过种种分析才可以去了解古人写作文献之本心,当时情况之本源。”
“就从《古文尚书》说起,《古文尚书·禹贡》所注解的地名以及状况都在汉武帝时代以后,这便能够说明此书多半是汉武帝时代以后才加以补入的,但这之后难道就没有可研究的了吗?
非也。
我考察出问题的地名,发现其中三个地名又是东汉王莽改制之前所用,这三个到了东汉以后并未改回,另外两个则是王莽所改,便又可猜测此文至少经过两次补充,一次在汉武帝之后,王莽之前,一次在东汉之后魏晋以前,那么两次改动之人是什么想法?他们的思想又有何区别……”
王文龙早就列好了讲稿,此时一口气开始讲,便流利的说了大半个时辰,台下的学生听得入神,全都有豁然开朗之感。
儒家士大夫从来都有以古非今的想法,认为古书都是好的,就好像神话故事里上古神器最利害一样,越是老的东西,越是有权威性,只不过是这些东西都在流传过程中丧失掉了,而新补充上的东西,儒家士大夫往往以为不值一提。
所以在座的众人以前学习古书全都是采取着崇拜的态度,以为看过更多的古书就能知道更多的事情,但王文龙今天讲的却是“疑经考古”的思想,让大家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