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长龄推开他的手:“你猜到了吧。”
她有个下意识的动作,她摸了一下耳朵。
谢商的手僵住。
温长龄以前说过,一次高烧之后耳朵就听不见了。他还听朱婆婆说过,温长龄失去听力是在她十二岁那一年。
也就是十三年前。
一个让谢商战栗心惊的猜测忽然占据了他的大脑,短暂的空白之后,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你的耳朵是怎么听不到的?”
温长龄错愕。
谢商好聪明,一点点蛛丝马迹就能猜到全貌。
“你真的想知道吗?”温长龄目光宁静,眼眸被凉风吹得湿润,像浸在了三月无风的湖水里,“你知道了以后要怎么面对我?”
心脏在剧烈地跳,很汹涌地,一下一下。谢商的目光焦灼:“告诉我。”
瞒不了了。
也好,说狠一点,反正他们之间没有可能,那就再断干净一点。
温长龄的声音不大,但字字都很清晰:“下水救了个人,耳朵因为进水,感染了。”
“你救的那个人是我?”
“是。”
这一个字,化成一把利刃,一瞬间劈开他的心脏,然后剧烈的疼。
他第二次见温长龄,是在医院急诊,当时一个伤了腿的男人说她是残疾人。
她和人相亲,人家母亲嫌她听不到,说她不是正常人。
在蒋家,沈非叫她小龙女。
次帝宏医院起火,她因为助听器坏了,听不到警报。
她睡觉都经常戴着助听器,她学了手语、唇语。不知道多少人每次说到她,总是要加一个前缀:耳朵不好。
之前给外祖母抄经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心怀敬意,因为怨恨神佛不长眼,夺走了温长龄的耳朵,原来夺走她耳朵的人是他自己。
他身体几乎麻木,定在那里,忘记了动。
风很大,温长龄裹紧身的外套,稍稍往左偏移,挡住风口,她说:“我以前学物理的,我物理很好,拿过很多奖。那一年我来帝都参加竞赛,领队老师带我去关家,想把我介绍给关老教授。”
如果不是因为学物理,她不会遇到谢商,不会在阿拿出事的时候,还在国外的物理研究室做那该死的保密项目。
所以她后来放弃了物理。
“那次没见到关老教授,我把你从泳池拉来就走了,回去后开始发高烧,我一个人住酒店,没有家人在身边,错过了医治的时间。”
感染导致听觉神经不可逆受损,她右耳全聋,左耳只有残余听力。刚开始配助听器的时候,她不习惯,心理接受不了自己变成残疾,有一段时间失声了。后来才慢慢地重新说话,开始学习唇语和手语。
“你小叔说,你小时候遇到了贵人,贵人给你挡了灾,后来身体就好了。假设真有挡灾这种说法,”
对不起,谢商。
我想断干净。
她狠下心,说着一定会让他痛的话:“我可能是给人挡了灾,耳朵没了,弟弟没了,妈妈也没了。”
谢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凉风吹进眼里,眼睛却在发烫。
“有些话本来不想跟你说。”温长龄声音轻轻的,像散落的蒲公英,好像要随风散去,“谢商,我不欠你,就算是我欺骗你、利用你,让你报复你的父亲,我也不欠你。你的命是我救的,我的耳朵是因为你听不见的。”
谢商缓慢抬起手,有些颤抖,想去摸温长龄的耳朵。
她转开头,避开了他的手。
路灯在后面,地的影子被拉得又长又细,显得很单薄脆弱。她借着光看谢商的脸,她曾经一直想看谢商哭来着,想看他漂亮的眼睛里盛满泪。
终于看到了。
琥珀浸在了水里,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谢商问她:“我要怎么还?”
温长龄摇头:“还不了,我妈妈和弟弟回不来,我的耳朵也治不好。”她的眼睛很明亮,专注地看着谢商,“星星,我不后悔救你,你也没有错,只不过我跟你没有好的缘分,就像我们的名字一样,犯冲。”
她抬起手摸谢商的眼睛,美得让人心痛,她又舍不得了。
谢商握住她的手:“对不起。”
这一刻,他信命了,信本该属于他的灾难落到了温长龄身,如果她没有救他,是不是就能产生蝴蝶效应,她不会再不幸,不会家破人亡。如果可以,他不如死在十三岁那年。
“对不起长龄。”
温长龄抱住谢商,很温柔地说:“你没有错。”她很难过,觉得不公平,“可是我也没有错。”
谢商用力回抱她。
他很想把耳朵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