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在一场大雪过后,迎来了德光三十三年的新年。
雪连下了一天一夜,家里院子、外头街面上,都堆着厚厚的积雪。因为这场雪,无论是除夕夜的祭祖,还是大年初一的亲友拜年,海家都是匆匆完成的,心里不免感到几分不足,仿佛年前那般辛苦周全的准备功夫,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似的。
马氏就不止一次私下嘟囔:“早知道会这样,额还不如少忙活些,还能享几日清闲,不似如今这般,腰酸背痛地,觉睡不好,头也痛了!”
海西崖笑着安慰妻子:“你哪里痛?我替你揉揉?娘子年前辛苦了,趁着如今新年无事,正好多歇歇。家里的事你只管交代孩子们去做,底下家人们办事也经心,你何苦再处处操劳呢?我们都是有了年纪的人,原该多保养才是。”
马氏虽然听得心中熨贴,却还是忍不住斜着眼睛嘲笑丈夫:“老爷就只会拿话哄额,你自个儿还不是操劳个没完?啥时候懂得保养的道理了,每日也早些从衙门回家如何?”
海西崖哈哈笑着,没有接茬。
新年期间,他们夫妻还算是清闲,也就是马家、周家三房、镇国公府周三夫人等几处关系最亲密的人家,需要他们上门拜年,其余故交熟人基本都在年前送过年礼了。至于年酒什么的,海西崖考虑到自己刚回长安,又得了陶岳陶大人的青眼,家里还有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几位在,不方便招待外人,早已取消了计划。
马家马舅爷正病着,眼下又为了长安前卫的空缺正在暗中活动,并不方便在家摆酒,出嫁女只需初二那天回去省亲即可;周家三房还在软禁着马老夫人,更不可能让外人进门与其接触了;镇国公府几房人统一行事,已定好了大年初七那日摆酒请客,帖子早早就送到海家了。如此算来,正月里其实也什么可忙的,自然要趁机好好休养生息。
海礁、海棠的功课会停到正月十九为止,正月头三天,连每日晨起练武跑步都在祖母马氏的命令下,暂时中断了,可以睡到自然醒。
海棠大年初一睡到巳初时分(上午九点)起床,梳洗后,穿上崭新的大红色折枝花果绣花棉袄、天蓝色重缎百褶裙、粉色缎面镶羊皮的短比甲,暖暖和和地跑去正院上房给祖父母磕头拜年讨红包。在她吃着香喷喷的早点时,她才知道自家哥哥海礁原来一大早就起来走这一套程序了,眼下已经出了门。
马氏这回倒是没抱怨了:“应该是上回去镇国公府时,认识了府里的哥儿,额也弄不清是哪位少将军的儿子,瞧着跟你哥哥差不多年纪,有一个看起来年纪比他还小,另一个生得老成些,个头也比他高一点儿,都是精精神神的好小伙。三个人牵着马跑出去了,也不知道上哪儿玩耍咧!”
海西崖在炕桌另一边看着邸报,倒是比妻子知道得多些:“年纪小的那个,应该是周四将军的长子。我在卫所里见过他。另一个就不知道了。但国公府的小少爷们,如今只有七八人是留在长安的,瞧这年纪,约摸是周二将军家的二公子。”
马氏凑近丈夫压低声音问:“周二将军好象是国公爷的养子,不是亲生的吧?他娶的是国公夫人的侄女儿,额记得年轻时泼辣得很,十分有主意。周二将军还在外头驻守,不曾回长安过年,但周二夫人回来了,八成也要替岷州卫指挥使说情的。”
岷州卫指挥使是镇国公夫人唐氏的娘家晚辈,与周二夫人唐氏乃是亲兄妹。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前者岂有不利用之理?
海西崖对此只是笑笑:“你自个儿找人打听去,我哪里知道这些内宅里的事儿?横竖长安前卫指挥使之位不论是谁得了,都比前头那位强就是了。”
马氏叹道:“唐夫人特地带着儿子回长安,本就是为了给他说亲来的,肯定要四处走动。若她真想让娘家兄弟接手长安前卫,肯定要去周家七房拜访了。若不得周家七房老爷点头,岷州卫指挥使就算真的得了长安前卫,也未必能待得安稳!”
坏了事的长安前卫指挥使杜伯钦,正是周家七房的女婿。周家七房的当家人膝下只有一女,还早早去世了,如今连继承家业的女婿也没了指望,后继无人,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唐夫人带着孩子去安慰几句,虽也是尽了晚辈的孝心,但一想到她这么做的用意,怕是周家七房的人心里也好受不起来。
海西崖没有多说什么,但他心里却清楚,周二将军的夫人唐氏若是真的走出了这一步,镇国公恐怕就不会乐意让岷州卫指挥使接任长安前卫指挥使之位了。
杜伯钦本来就资历能力不足,是靠着周家的关系才上的位,却惹出了这么大的祸。倘若再让一个周家姻亲接手长安前卫,万一又出了岔子怎么办?让皇帝见了,只怕越发要认定周家把持西北边军大权了。相比之下,另一位候选人延安卫指挥使与周家的关系就疏远多了,但也是长安有名望的将门世家出身,能力资历都足够,与周家关系也亲厚,是更稳妥的人选。
周二将军原是镇国公的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