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天气溽热不堪,永安州各地早稻渐次成熟。到处洋溢着稻香,似一片金色的海洋。
升斗小民焉能避暑?各地农民全家出动,一边抢收早稻,一边抢种晚稻。广西一年两熟,收早稻与种晚稻重合,眼下正是一年劳作最忙的时候。
这天,丹初难得清闲,出城巡视乡里。着佃纳粮令、设立乡长令已经下达半个月了,效果究竟如何,当亲眼见证,方能心里有数。
向北而行,来到新圩。永安州共设一镇八乡,城关镇特指城内,另有八个郊区乡。其中,新圩乡与文圩乡、莫家乡为三个大乡,土地最广,人口最多。
新圩乡乡长为刘淑,为避仇家,她已改名为刘淑英。用女性为乡长,丹初用人可谓不拘一格。刘淑麾下的精壮部众已经编入永安军,她本人也识字多才,足以胜任乡长之职。
听说丹初来新圩视察,刘淑赶忙骑马迎接。
统帅义师,流徙万里,刘淑经历传奇,早已历练得落落大方,可与男人争高下。可见到丹初,她还是有些腼腆,先下马作揖行礼,说道:“大帅。”
丹初下马还礼,见她风尘仆仆,难掩秀色,心中为之一动。诗文俱佳,才艺双绝,名列南明诗人之列。守寡十年,美貌依旧,至今堪称美妇。是什么信念支撑她起兵抗清?她心中究竟是何打算?
若她的统战价值足够高,丹初早就要托人纳妾了。不过,想到张先壁强欲纳妾而自辱,丹初还是收住心思,问道:“刘姑娘,新圩乡抚恤战死将士之事,办得如何了?”
刘淑胸有成竹,说道:“总兵府发来的名单,共有新圩籍死难将士十二人,已核实到十人,另有两人尚在核实当中。”
永安军没钱为每一名死难的将士抚恤,只能重点抚恤那些表现特别突出、战功特别卓著的人。
“有个名叫王大齐的人,是我的亲兵,这个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四联村,距此不远。”
丹初会心一笑,问道:“你去过四联村了?”
“去过了。在总兵府,大帅给各乡长发委任状时,说乡长要熟悉各村情况,要亲理政务,我都铭记在心。”
“嗯,我们先去四联村吧。我要亲自给王大齐的家属分发抚恤银。”
莫毓芬随行,对抗清多年的刘淑十分钦佩,一路问个不停。
“刘姑娘,你的武艺跟谁学的?”
“我在老家有个师傅,家传红缨枪,据说出自杨家枪法。”
“是吗?我学的也是红缨枪,不过是出自俞大猷。”
“什么俞大猷?”丹初轻声呵斥,说道:“俞武襄公武功盖世,你岂能直呼其名?他在广西一共只呆过不到两年,你们倒是挺会攀附。”
莫毓芬白了丈夫一眼,又问道:“刘姑娘起兵抗清,真是我女中豪杰,不知杀过多少鞑虏?攻陷过多少城池?”
这一问,恰好问到了刘淑的伤心处。刘淑不好回答,丹初替她遮掩过去,说道:
“刘姑娘莫要见笑,我这位如夫人自小在永安州长大,莫氏大小姐,从未见过世面,却最佩服忠贞侯,总想学她那样领兵出征,为国效力。”
“呵呵,”刘淑莞尔一笑,说道:“领兵出征,岂是嘴上说说就行的?非有大帅这样的文韬武略,如何能够带兵打仗?”
莫毓芬十分扫兴,见丹初与刘淑二人一唱一和,索性不再讲话。
一行人来到四联村,王家没人。听隔壁的老人说,王家正在村东头抢种晚稻。
丹初没有犹豫,下令去田间寻找王大齐的眷属。他要亲自把抚恤银送到王大齐眷属手中,顺便了解着佃纳粮的情况。
听说大帅莅临,村长也赶了过来,带丹初一行人来到地头。王家老小赶忙从田间出来,身上满是泥浆,见到大官话也不会说了,只是磕头而已。他们十分惶恐,以为大祸临头,身体如筛糠般颤抖。
“老人家,大齐战死了。我特地过来送抚恤银,别无他意。这是十两银子,是我一点心意,请收下吧。”
王父大概不到五十,皮肤黝黑,瘦得皮包骨头,却像七老八十。他抬起头,看到一锭十两银子,却不敢接,不安地看着身旁的村长。
村长上前解释道:“老王,这是岑大帅,爱民如子的岑大帅。你家老大战死了,大帅特地过来送银子,以表心意。”
“啊?”王父老实巴交,还是不敢接手。
岑勇接过银子,塞到王父手中,说道:“老伯,大齐是我们队里的兄弟。这十两抚恤银,请您收下吧。”
王父这才意识到,人家是诚心过来送银子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大齐生前,永安军给他吃饭穿衣,死后还算来十两白花花的的银子。还有这种好事?他这辈子也从未见过十两白银啊!
他那双手粗糙、脏污、黝黑、布满老茧,正是典型的佃农之手。捧着那锭银子,就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