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刚才乍现的怒意消散干净了,但是义纵仍然是噤若寒蝉,不敢多言一句,倒是主父偃轻咳之后就开腔了。
“陛下,老臣也听说过这樊千秋,不像是只会争强斗狠的人,说不定他有妙计呢?”主父偃捶了捶腿脚说道。
“嗯?主父卿,你也听说过樊千秋的名号?”刘彻来了兴趣,主父偃毕竟是儒生,怎么会对这泼皮有印象呢?
“呵呵,老臣住在建章乡长寿里,此处亦是万永社该管地界,不瞒陛下说,我宅中的雇工都是万永社同子弟。”
“同子弟?”刘彻琢磨了片刻,终于好像是想起来了,卫青那日回来后,便说他也投钱变成了万永社同子弟。
“里中许多穷苦黔首都是万永社同子弟,只交一钱,便能借赀到子钱极少的母钱,很上算。”主父偃又笑道。
“……”刘彻皱眉琢磨着同子弟这件事,并未立刻说话,片刻后才问道,“义纵,你上报此事,有何疑虑吗?”
“倒没有顾虑,微臣觉得此子太孟浪,所以想先上报陛下。”义纵答道。
“陛下,义使君恐怕是担心日后被追责,今日才会来上报的。”主父偃捋着几根白须笑呵呵地掀了义纵老底。
“主父公何出此言!?”被戳穿了心思的义纵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越是恼羞成怒,皇帝看他的眼神越不善。
“罢了,你能来上报,也是心思缜密。”刘彻打断了二人的争吵,“朕知道此事了,且看樊千秋往后怎么做。”
“诺!”义纵擦了擦汗,心有余悸地回答道,当然,他没有忘记在心中再咒骂主父偃一遍。
“义纵,要盯紧樊千秋,要防着他逃籍,更莫让他与那田宗真的勾连到一起。”刘彻说道。
“诺,属下已经在万永社中安插了细作。”义纵不蠢笨,自然已经在万永社里留下了眼线。
“嗯,若发现他要逃籍,又或者与田宗勾连,你便可以相机行事,先斩后奏。”刘彻重才,但更看重忠心。
“你可还有别的事情奏来?”刘彻接着问道。
“回禀陛下,微臣无事可奏了。”义纵答道。
“那你便下去吧,不要只是盯着城中的私社,也要到县外看看农桑之事,农本商末,不可颠倒。”刘彻道。
“微臣敬谢陛下提点,陛下圣训微臣谨记于心。”义纵连忙站起来行礼,再三拜谢之后,他才离开宣室殿。
在义纵双腿迈出大殿门槛的那一刻,他停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继续与皇帝谈笑风生的主父偃,怨气渐起。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主父偃羞辱了,这老叟处处出风头,无非想用旁人衬托自己机敏善变罢了,极是可恶。
义纵心头的怨气中生出了一丝歹念,以后若是有了机会,非得让这可恶的老叟见识见识他们这酷吏的手腕!
有了这念头,义纵的心情畅快了些,他走出了殿门之外,抖了抖袍服上那股老朽之气,挺直胸膛向前走去。
……
义纵走了,宣室中的刘彻他蹙眉思索了片刻,阴鸷地看了一眼洋洋得意的主父偃,心中想到了一些别的事。
刘彻看着义纵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又看了看外面翻滚的乌云,便将樊千秋做过的一些事情告诉了主父偃。
和先前有所不同,刘彻的怒意已彻底平息了,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杀意腾腾——似乎一定要置樊千秋于死地。
他着重讲了樊千秋伏杀窦桑林之事和治理万永社之事,而樊千秋进献了新式马具之事,他却是只字未提起。
这其实也是刘彻驾驭臣下的一个手腕:有限度地信任自己的臣下,分门别类地与他们交心,绝不绝对信任。
朝堂上的关系错综复杂,朝臣之间的关联亦千丝万缕,刘彻居于中央,要将这些缠在一起的线捋得极清楚。
他既要用好这每一个线,又不能让这些线相互角力尽数被扯断,更不能让这些线缠成一缕与他这皇帝较劲。
做好此事需要细致谨慎,更会耗费许多的心力,但是刘彻却义无反顾,更有一些乐此不疲,甚至沉浸其中。
“主父卿,你觉得这樊千秋可担重任吗?”刘彻说完之后,平淡问道。
“听陛下所言,他有些旁人没有的才能,倒像是义使君那样的酷吏。”主父偃到现在仍不忘贬低义纵一句。
“酷吏?只让他当酷吏,那倒屈才了,朕以为若是让他治理一郡,他应该也能做好。”刘彻笑着摇摇头道。
“陛下不必心急,且看他在征收赌租和娼租的事情上做得如何,若是成事了,再委以重任。”主父偃笑道。
“与那义纵相比,你主父偃倒是沉得住气。”刘彻似真似假地赞道。
“容老臣说一句托大的话,世间百态老臣见得多了一些,自然比义使君他们要沉得住气,只是侍奉陛下的日子便少了……”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