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臣万万不敢,唯有领命!”田蚡貌似惊愕地稽颡答话,声音中似有恐惧,接着便站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跪得久了,也许是故意装弱作假,田蚡吃力地站起来之后,竟然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但最终,他歪歪扭扭,仍然是走到了御史大夫韩安国身边空着的那张塌前,坐了下来,
众人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田蚡的狼狈,但他们却不知这狼狈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又或者说,在场的多数人,都认为他的这份失魂落魄中,当有七八分是假的。
田蚡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不管是窦党还是田党,都不相信他这么快就会服软。
因为,太后还是那个太后。
在他们看来,皇帝至多只会训诫田蚡,待风头过了,田蚡便又会在朝堂上重新振作。
想到这一处关节,大部分田党那惊慌浮动的心思逐渐平静了下来,稍稍坐得端正些。
他们现在只能静观其变了,看田蚡怎么会指挥,他们便怎么冲杀。
“张汤!”刘彻看向右侧后排的一个方向喊道。
“诺!”高大的张汤站出来当殿中下拜。
“张汤,今日廷尉不在,你是廷尉正,朕又已安排你彻查今日之事,你先向殿中的众卿说说案情。”刘彻说道。
“诺!”张汤起身走到殿中,他刚从万永社返回不久,还未来得及歇一口气,但他在路上便将整件事都理顺了。
接着,他先把案件爰书呈给了皇帝,然后就向殿中众人陈述“田恬留宿娼院”一案的前因后果,完全没有卡壳。
张汤从头到尾讲了一刻多钟,堪称事无巨细,就连在万永社见到的田恬和胡妓各自的亵衣是何颜色都没有错漏。
身为廷尉正,张汤经手的案子数不胜数,其中不少也与桃色相关,所以见怪不怪,陈述的声调更是平淡到极点。
但是,其余的官员可就没有这個阅历了,再加上山水庄园名声很大,也引得他们好奇,所以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当张汤讲到“樊千秋带人冲入田恬留宿的客舍,后者从胡妓身上翻滚下来,私处尽显”时,引来了一阵阵讪笑。
在昏暗无光的正殿之中,众人的面目都很模糊,又还没有到表决之时,所以不管立场为何,都可以尽情地发笑。
这零零星星的笑声不大,但是却异常地刺耳,间或传来,一点点地冲击并侵蚀着丞相田蚡这些年来建立的威望。
在那轻佻的讪笑传来时,刘彻并未出言劝阻,甚至想让他们多笑几声。
居于上位的刘彻看起来正在阅读那案情爰书,实际上仍是在暗中观察殿中众人的表情和变化,尤其是丞相的表情。
田蚡如今就像霜后的葵菜一般没有精神,整个人缩在袍服里坐在榻上,精神委顿,身形更是比平时还要矮小许多。
这模样哪还有百官之首的威风呢,简直和那些在东西市中设肆开摊的寻常老人并无二致。
那些刺耳的笑声时不时地从不同方向上传来,但田蚡始终稳坐在榻上,表情麻木,看不上到底喜还是怒。
刘彻心中不停地冷笑,田蚡此人实在是太会伪装了,以前甚至能骗得窦婴的信任。
对方此刻看起来老实,但心中有没有谋划着什么阴谋诡计还真的是未可知。
刘彻今日是势在必得,他不会被田蚡轻易糊弄过去。
不仅之后,张汤终于把案情讲完了,殿中重新恢复了安静,气氛再次凝固。
“陛下,刚才提及的人证和物证,微臣已全部案比过了,确认无误,并无纰漏。”张汤以此话作为自己陈述的结论。
话已至此,殿中诸人自然没有疑问了,丞相的嫡子,当真在山水庄园快活了许久。
“照你所言,樊千秋告劾丞相嫡子之事,案情属实无误?”刘彻居高临下地问道。
“陛下圣明。”张汤如实回答道。
“堂中众位爱卿,你们可还有什么疑问?”刘彻故意问道。
“……”殿中鸦雀无声,自然是无人敢要接话,连刚才那不合时宜的笑都停歇了。
“丞相,你又有何异议?”刘彻此话带着所有人把目光看向了那一动不动的田蚡。
“微、微臣并无异议……”田蚡停顿片刻,终于有一些萎靡地说出了这第一句话。
刘彻心中冷笑,他知道田蚡这是在示弱,想用这副苦相把今日的灾祸给遮掩过去。
“张汤,既然众卿无异议,丞相亦无异议,你来说说,这无德的田恬当判何刑呢?”刘彻再问道。
“陛下,田恬是列侯嫡子,当由大行令议罪,微臣虽然廷尉正,亦无权妄下断言。”张汤回答道。
“大行令张骞出使西域未归,你是朝堂之上最熟悉律法的朝臣,朕今日让你议罪,你便大胆地说!”刘彻有些不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