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民大军中,其实已不全是百姓了。
连续两年的大灾,你以为就百姓扛不住么?错了。有些家底较薄的士人、豪强、商徒也坚持不住了,他们也加入了流民大军,成为四处流浪乞讨、劫掠的一员。
世道越来越艰难,苦的不仅仅是普通百姓啊,所有人都被卷了进去,挣扎求生。
“这批流民有百十个吧?一人发两个胡饼,告诉他们,去广成泽、去梁县,兴许能活一条命。”苗愿吩咐道。
“将军,何必呢?救得了这一批,救不了别人啊。便是广成泽,粮食也紧巴巴的,能活几个人?”
“曾经有个人说过一句话,没见到就算了,见到了于心何忍?执行吧。”苗愿下完命令,又回到了御辇旁。
恰在这时,他听到天子在传旨:“……朕以前还可怜这些人,以为他们皆是赤子,没成想是这般狼心狗肺之辈。先前荆、豫二州疏,请送流民归乡,王夷甫极力反对,庾子据、刘长升也不太同意,朕便犹豫了。哼,看来还是对他们太好了。传朕旨意,诸州郡长吏,速速出兵,将流民遣还乡里,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什么恐生事端?朕乃天子,口含天宪,言出法随。这事说什么也要办了,卿拟完诏书就发往中书省、尚书台。其他事朕都依着他们,从来没说什么,如果这事还要反对,哼!”
“……就这么办吧,勿要迟疑。”
苗愿默默听着。
不一会儿,却见中书舍人拟完诏书,用印之后,很快便有属吏将其带走。
苗愿叹了口气。
他能理解天子,被当面辱骂,是人都受不了,更别说是在如今这个敏感时刻了。
太康年间你这么说,没几个人会相信。
永嘉年间这么说,可就有诅咒的味道了。
天子的这种反应,恰恰证明他心里很怕。
苗愿有点担心了。
最近一段时日,天子多次召见他,赏赐了不少财物。
老实说,他是有点动心的。但一想到之前那批封侯后又被东海王清洗斥退的禁军将校,他的心又冷了下来。
跟着天子干,有前途吗?这是需要好好思考的问题。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有不少人动心了,左卫、右卫、骁骑军都有。
人各有志,没得办法,随他去了。
天子愤怒之下发出的诏命很快传到了尚书台。
此时没有尚书令,左仆射就是尚书系统的最高官员,刘暾正在直,看到之后,微微有些皱眉。
于是他问道:“天子不是去芒山登高了吗,怎么又关心起居民、流民之争了?”
递交旨意过来的令史轻声答道:“大驾北行,出大夏门后遇流民冲撞,龙颜大怒,下令遣还流民,诸州有司着即办理,不得有误。”
刘暾沉吟了一会。
新蔡王司马确、荆州都督山简、刺史王澄曾先后疏,痛陈流民之害,请求诏遣乡里。
刘暾有些犹豫。
庾珉则不是很赞同,认为流民们不愿回乡,且靡费甚多,没有必要。
王衍则极力反对,认为会生出事端。听闻他还写信痛骂了王澄一顿,令其改弦更张,反对遣还流民,并拨出钱粮安置,勿令流民生乱。
刘暾理解王衍的想法。
夷甫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地方生乱,盖因一乱就会靡费钱粮,收不到赋税,让他很难办。
想到此处,他笑了笑,王夷甫被钱粮之事折磨到现在,不知道会折寿几何。
不过,也正因为他能弄来钱粮,在朝中的地位十分超然,任谁都要给几分面子。
凡事有利有弊啊。
“匈奴已退,这点小事就没必要硬顶天子了。”刘暾轻笑一声,道:“交给中书吧,请其起草诏书。”
天子口头或由身边近臣起草的诏书,并非正式旨意,需得有中书省正式起诏,走一圈流程后,方能正式生效。
以是正常情况,非正常情况就不一定了。
比如先帝“远征”邺城之时,大军溃败,他只能口头传谕或由跟在身边的随便哪个大臣草拟诏书发出去有时候甚至连写诏书的纸或绢帛都没有。
事实,此时这条规矩并没有那么严格。
真正严格遵守流程要到隋唐时期了,尚书、中书、门下各司其职,对政事堂宰相们负责。
中书起草诏书,门下审核批驳,尚书省下辖的六部具体执行,御史负责监察。
如果天子的旨意没有在三省走流程,那就是挑战宰相的权威,属于严重违规,理论宰相可以直接顶回去,而且制度允许、支持他这么做简而言之,六部是对宰相负责,而不是明清时对皇帝负责。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