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后,各地局势稍稍平静了一些。
可能是被镇压得差不多了,也可能是天气太冷,流民也不愿意四处跑了。
腊八那天,邵勋邀大将军右军司卢志、左长史裴邵、左司马陈有根、右司马羊忱、梁相庾琛、御史大夫潘滔、御史中丞崔遇、尚书令裴邈、护夷长史苏恕延、左军将军王雀儿等人至丽春台赴宴,吃腊八粥。
临出门前,邵勋打了个哈欠,殷氏红着脸起身服侍。
回家后第一炮,开封了小媵妾殷氏,存货全都注入给她了。
盥洗、穿戴完毕后,邵勋捏了捏小媵妾的脸,道:“再睡会吧。”
随后便起身去了正厅。
陈有根、苏恕延、王雀儿三人聚在一起,于门口院子里闲聊,见得邵勋后,纷纷行礼。
邵勋回礼,放眼一看,卢志、庾琛等人在左侧偏厅内闲坐着,见到邵勋后,亦纷纷出来行礼。
邵勋哂然一笑,文武泾渭分明是此时的现状,但并非天然如此。
只能说,士人实在太歧视所有役门职业了,当武人的士族子弟还是少,当了也脸无光。
但底层泥腿子就没那么讲究了,武职也是官,他们没有挑拣的权力,他们只有这一条出路。
“走,喝粥。”邵勋大步当先,领着众人来到正厅,吃起了赤豆粥。
吃饭时没人说话,每个人都神情严肃,仿佛在想着很重要的事情。
或许,他们是真的在思考。
沉默的早饭吃完后,宫人又了茶汤,供众人漱口。
一切妥当之后,邵勋沉吟了一会,道:“今日召诸位前来,有数件大事。”
话入正题,众人神色一凛,认真听着。
“其一,今年资粮消耗极大,明年诸郡田亩又只有一熟,故休养生息,将养民力。”邵勋说道。
庾琛暗暗松了口气。
这个事情他已经提过不止一次了,最近一次是两天前。而最后一次提起,其实还带了点别的意味:今年前后征集了六百五十万斛粮草,大部分是谁给你弄来的?
老实说,士族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到现在为止,河南豪族真的挺支持他的,没有太多对不起他的部分,送女人给你睡,送粮食、武器、牲畜供给军需,甚至直接出兵为你打仗,已经很够意思了。
甚至你去赈灾救活青州人、河北人,豫兖士族不也同意了么?用豫州、兖州的粮食救其他地方的人,从人性来讲,天然抵触,但最后还是看在你的面子,勉强答应了。
你还想怎样?
这么老实的士族豪强,你怎么舍得下狠手?
明年说是休养生息,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比如安置流民。这可是要花费大量粮食、农具、种子的,你打算让谁出?
庾琛固然有诸多选择,他的外孙很可能当世子,但他也不可能一味顺从,那样如何担得起颍川乃至豫州士人领袖的位置?
伱都不为别人争取利益,你还想别人支持你?
说到底,庾琛也要妥协,在梁公、士族之间寻找平衡点,尽量调和好两方,这才是他最主要的工作。
“安置流民需费诸多钱粮。”邵勋继续说道:“诸郡勉力凑一些吧。”
卢志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或许,他觉得在某些事情,再高超的技巧都不管用了。
庾琛沉默了一会,拱了拱手,道:“流民安置于何处?”
“荥阳、汲、顿丘、河内四郡。”
庾琛微微颔首,道:“臣自勉力筹措。”
邵勋又看向卢志、裴邵等人,二人没说什么,只应了一声。
陈有根默默观察着。
他发现今日开会的气氛和以往不一样,微微有些凝滞,每个人都有心事,谈的是这件事,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整体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第二件事还是在梁国十五郡内清丈田亩、户口,此事断不容情。”邵勋说道:“汴梁肘腋之地,区区数十里外,都没清理完,像话吗?二十年来,豪族吸纳的庄客部曲委实太多了,很多民户被迫成为庄客。以前可以理解,今丧乱已平,诸郡粗安,该放散掉一些人了。”
此事需多部门协调,因此庾琛、裴邈、潘滔三人齐齐应下了。
以前梁公只在梁国境内清丈田亩、户口,今年又向外延扩,在青州诸郡大肆清理。非议肯定是有的,他们也在不停地安抚,力求稳定。
青州送来的户籍打了個折:八万户。原因是蝗灾后天师道叛乱。
谁都知道这个数字是假的,真实数字可能永远无人得知,但因为达到了梁公规定的底线十万户,所以勉强糊弄过去了。
说起来,青州豪族是既老实,又不老实。
老实的一方面是梁公说多少,那就是多少。
不老实的一面是贴着梁公说的数目下限走,且因为灾荒、兵乱给你打个折。
这帮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