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半会间,傅纂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
但就当前而言,鲜卑南下已成事实,他无需考虑那么多,先保住傅氏在北地的家业再谈其他。
思虑间,傅纂横槊于前,大摇大摆地看着渐次靠近过来的鲜卑人,一点不慌张。
百余僮仆亦立于马背之,弓刀齐备,战意昂扬。
围拢过来的鲜卑骑兵不过百五十余骑,比他们多得有限。
他们左看右看,发现这个车队就两三辆车,其中两辆车坐着人,另一辆车则载着一些坛坛罐罐,不像什么值钱的物事。
再抬头看看那些傅氏僮仆,手里紧紧握着弓刀,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拼命似的。
仔细权衡利弊之后,领头的唿哨一声,率众远去。
不是打不过,而是不划算。
和人拼杀一番,要死不少人,若所得甚大还可接受,可这会明显抢不到什么东西,不值得。
傅纂松了口气。
母亲韦氏也掀开了车帘,有些忧虑地看向儿子。
“阿娘放心,贼人已退。”傅纂说道。
韦氏擦了擦眼角,道:“是阿娘害苦了你,当初若听你劝,去汴梁或建邺,都能少担惊受怕。”
傅纂叹道:“阿娘何出此言,我们若走,家业可就没了。”
傅纂之父傅咸曾为御史中丞,死后追赠司隶校尉。
傅咸有三子,长子敷、次子晞皆举家南渡建邺。
傅敷曾在司马越幕府为官,后转仕司马睿幕府,任从事中郎,去了江南后,数月即卒,显然适应不了当地的环境北人南渡,北军南征,最大的敌人就是环境。
傅晞还活着,任虞令。
傅纂本来要去河北的,因为当初他父亲拟任冀州刺史,都派傅纂过去置产了,结果祖母杜氏不愿随行前往冀州,便作罢了,刺史这种大官也不要了。
当然,这种世家大族怎么可能没官当呢?不过一个月后,便给他换了个官:司徒何曾左长史。
永嘉乱起之后,关中也不太平,各路胡人纷纷涌入,形势非常不好。
两位兄长先后南渡,傅纂则打算去河北,奈何遣人一看,河北也乱得一塌糊涂,加母亲韦氏不愿离开家乡,于是便不走了。
刘汉进取关中之后,说实话得了几年太平日子。
其时关东暴水,关中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就连郡一带,在雨水偏多的情况下,牧草疯了似的生长,以至六畜兴旺。
彼时都说幸好没走,刘汉也真有几分天命,国祚看来能长久一些。
可谁成想,这才过了几年,各路大军就杀进来了……
傅纂迷茫之中,带着母亲回了自家庄园。
几乎与他前后脚,又一队鲜卑骑兵从北边的旷野中冒了出来,其数不下五百,气势汹汹。
庄园内响起了示警的钟声。
早已经撤回园内的部曲、庄客们满脸凝重之色。
武库大门已经打开,部曲将挨个唱名,领取器械。
已经领到的则在院中空地列阵,几名杀气腾腾的军校正在对他们训话。
傅纂突然有些可惜。
家中有四百名部曲去了潼关,被匈奴人征发着守御关城,而今却不知还剩几个人,又身在何处。
正可惜间,院墙响起了铜锣声。
在墙下休息的数百人一跃而起,列队登了院墙。
另有数十人分至各个角楼,手持步弓,居高临下,控扼全场。
“怎么回事?”傅纂刚安顿好母亲,立刻转身奔了过来,问道。
“主,有鲜卑骑卒在外大呼,远远地听不真切。”有人答道。
傅纂直接了城头,仔细望去,却见聚集在庄园外的鲜卑骑兵越来越多了,似乎超过了一千五百,且远处还有烟尘漫起,更多的人还在往这赶。
对面又喊了起来。
傅纂侧耳仔细倾听,风太大,只隐约听得“邵王”、“代公”、“奉命”、“长安”等词语,口音很比较怪,反复听了三遍才弄清楚。
傅纂看向部曲将校们,那些人也正看向他。
“汝等怎么看?”傅纂问道。
犹豫片刻之后,一人说道:“这些索头应该是拓跋代国之兵,听其口吻,似乎是奉了梁王邵勋之命南下,攻伐匈奴,却不知在庄外大声疾呼作甚。”
“还能怎样?索要粮草呗。”傅纂很快就想明白了。
粮草给不给呢?当然要给。
逼急了人家,庄外农田里还有一月就收的粮食全给你割了甚至现在就可割了喂马。
但傅纂的思虑已经不在粮食面了。
他们家族有人在梁王那边当官,当年还帮梁王招募过一批杂胡骑兵,也就匈奴夺了关中之后,联系才少了,渐渐趋至于无。
如果重新联络傅畅、傅宣兄弟,叙一叙家谊,应该也不是问题。
但这样一来,你也别想得到太多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