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在薛白前面的是一个年逾四旬的官员,看官袍该在八品上下,衣袍上却满是补丁,脚下的靴子也是破了洞,看起来面黄肌瘦。
他转头见了薛白,讶道:“这般年轻?”
“运气好。
“唉,我就不行了。”
这官员也无心管薛白是谁,兀自叹息着自己的事。
“我罢秩后已守选了六年,俸禄也没有,一年一年赶到长安来参加吏部试,花费太大了。可不来吧,何年何月才有一个官职?”
正在此时,前方正在核验文书的一人被小吏们架了出去,不甘心地大喊大叫起来。
“我就是刘承嗣!你们凭什么说我不是我?!”
“唉。”站在薛白面前的那名官员面露戚戚,喃喃道:“这验名正身也是需要打点的,为这一笔花销,今年我要是再不能任官,便要行乞为生了。”
过了一会,终于轮到了这人。
薛白站在他身后,目光看去,只见小吏接了文牒,眼珠当即转了两下,问道:“裴沣,可是本人?”
“正是本人。
“以何为证。
这名叫裴沣的落魄官员便悄悄递了布包过去,小吏打开一看,透出了些金光,掂了掂,让裴沣进去。
之后便轮到了薛白。
一张文状递了过去,那小吏瞥见薛白的名字,当即抬头看了他一眼,赔笑道:“状元郎请。”
吏部试讲究“身言书判”,身是相貌身材,言是谈吐气度,书是书法,判是写公文的文才。
薛白走到庑房等候,只见裴沣正在与一名小吏对答。
“这就驳放了?
“否则呢?今年是达奚侍郎亲自主考,你打点得过来吗?回去听冬集吧。”
裴沣面如土色,身子颤了颤,终于是颓然离去。
擦肩而过时,薛白能感受到这人身上的绝望。
他如今也帮不了他,大唐官员中这样年年来吏部铨选,花费积蓄却因各种原因被驳放的,不知凡几。
连世家旁支子弟有的都难以承担这样长年累月的打点花费,何况本身就一无所有的寒门子弟?
薛白其实理解元载为何那般容易动摇,成为说客来劝他。
元载若非娶了王韫秀为妻,如何当得了这样的官?正因为太知道仕途的艰难,只有傍着高门大户才有出路,才会理所当然觉得这种做法是对的。
所以,元载、陈希烈那些劝说之言说出来时,他们都觉得这是对的,这是对薛白好的。
今日薛白站在吏部,更深刻地知道,很多时候不是自己有能耐,而是太幸运了,幸运地打破这些枷锁。
但正是因此,他才必须有所坚持,给这世道带来改变。
若只求与光同尘,何必需要这一份幸运?
“状元郎请。”
庑房内的小吏没有为难薛白,抬手请他穿过另一道门。
穿过走廊,另一间公房中,一身红袍的杜有邻正坐在那。
“来了。”杜有邻站起身来,道:“如你所言,左相没本事,阻不了你的前途,你到了考场,在最右侧靠窗牖和书案后坐下,自然能通过。
薛白问道:“我不用打点?
“紫云楼的一场大戏才过几日,何人敢收你的打点?”
杜有邻说着,看向外间,叹息道:“至于那些人,也是无可奈何,你看,这才几个阙员,却有多少人在等着。”
他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是如今有的阙员,几乎都是八九品的官,好一些的是京中的兵曹参军,差一些的是偏远的下县县尉。
杨党倒是有盐官的阙员,却不会从吏部试挑人。
薛白则是想走正途,这些官职于他而言都是混一个资历……但去偏远的下县却还是不方便,最好还是谋一个京官,方可借助圣眷,在最快的时间内披红袍,直接外放为一方刺史。
看过纸条,将它还给杜有邻,他转身走向考场,在指点的位置坐下。
这是一个靠窗的位置,转头间能看到庭院中的柳树发着嫩绿的枝叶,让人想到少年时读书的场景。
之后便见达奚殉领着小吏来发了试题,一道判文,一道诗赋。
有趣的是,给薛白的题目下面还有一张纸,竟是将答卷的内容都填好了。薛白看了达奚珣一眼,只见这位吏部侍郎微微颔首,示意他誊写一遍即可。
这就是左相兼吏部尚书陈希烈的骨气。
赋题是《骐骥赋》,薛白照着誊写完,又看向那看判文,说的是一桩时事。
“羽林将军王畅薨,无嫡子,侄男袭爵,庶子告状,不合制。”
而要薛白抄的判文就很长了,还是骈文,写得如诗赋一般,前面长段长段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父昭子穆,千龄不易之仪;继祖承桃,万代相因之道。若骨肉无爽,鸭鸠之美克昌;血属不同,螟蛉之子何寄?”
既然吏部主官是陈希烈这样的软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