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薛白对这个问题颇为好奇,引导着他继续说。
“这些年,从云南太守府就能看出来,大唐已经不再像从前了。”
阁罗凤不知如何描述他的感受,想了想,说了个小事。
“前些年,唐军取安宁城的盐井,为的是以盐控制爨人,一开始,还知体恤蛮荒之人,慢慢教化。可渐渐地,唐官们只顾利益,对爨人也施以苛捐杂税。我每次见他们,你知他们谈论的都是什么?”
“钱。”
“是啊。”阁罗凤道:“他们最关心的,是给陛下进奉多少贡品。他们又能从中得多少。”
从天宝五载听到《得宝歌》开始,薛白就感受到了以天下供奉李隆基一人的热闹景象。原来这风气,在南诏都那般浓厚了。
“大唐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唐了。”阁罗凤道,“我感受得到,所以我有勇气造反。”
说着,他渐渐悲伤起来,最后叹息了一声。
“我倒在了大唐落日的余晖里啊。”
薛白觉得他这个比喻并不贴切,可却能从中感受到大唐在迅速衰弱,对边境的威慑力远不如前,阁罗凤叛了,阿布思叛了,对契丹、奚的战事也连接受挫。
安史之乱不是突然发生的,它是诸多叛乱中的一个……
忽然。
“大唐万胜!”
“万胜!”
朱雀大街上爆发出了欢呼声。
将士载誉归来,满城为之喝彩,赞誉声一浪接一浪。
四月初的桃花被采摘下来,装在花篮里,由美丽的少女挎着,在街边向道路中间洒来。
“薛郎!”
花瓣如雨,落在薛白衣襟上,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诗——冲天香阵透长安。
在薛白前面,是鲜于仲通的一个亲兵,很年轻。这亲兵从益州南下,确实也是经历了极艰难的行军、战斗,终于享受到了这样的荣耀,自然觉得是自己应得的。
他朝那些洒花的少女挥了手,欢喜至极。忍不住转过头,不由自主地与薛白道了一句。
“我真是太爱长安,太爱这大唐盛世了。”
薛白勉强笑笑,道:“是啊,大唐盛世。”
他在想,若没有改变,若这次依旧是鲜于仲通挂帅然后大败于南诏,数万将士埋骨洱海边,是否能让这盛世清醒一些?
也许能吧。
不对,还有杨国忠,以其人的德性,想必也会虚报战功。
即使没有杨国忠,以李隆基好大喜功的德性,也会有旁人虚报战功。今日,安禄山不就如此吗?
队伍快要到朱雀门前了,忽然,东面一阵锣鼓喧天。一支队伍向这边而来,有数面大旗迎风招展,第一面上写着“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几个大字。
周围百姓一阵欢呼,又拥过去看各种奇珍异兽。
“天马,这次也有天马吗?”
“看!好漂亮的白鹰!”
“……”
鲜于仲通原本还趾高气昂,听得动静,怕被抢了风头,连忙吩咐队伍快些前近,抢在范阳的队伍之前抵达朱雀门。
他进益了,在云南支援王忠嗣时就远没有这般果断。
剑南军得令,当即往前拥去。
袁思艺带来迎接的内侍们猝不及防,当即一阵大乱。
混乱中,薛白如局外人一般驻马而立,抬头看向皇城朱雀门城头,只见御伞已经高高插着了,金吾卫执守得密密麻麻。
旁人想到的是荣耀,是封赏,可他想起的却是王焊。
当时就是在这个城头上,王焊脱下裤子,扬起头,对着天下人高喊了一句“都是萎厥!”
再看世人有多健忘。
转眼间,圣人又敢再登上朱雀门了,满城欢呼着,为了看安禄山送来的几个小鸟。
沉溺于一点点小小的乐子,无数人不可自拔。
可笑的是,直到近两年之后,重回此地,薛白才发现,天下独醉,唯有一个疯子才是最清醒的那个。
“壮哉大唐!壮哉大唐!”
鲜于仲通麾下的剑南军爆发出了惊人的大吼。
他们终于抢在了范阳军的前面,占据了朱雀门前最好的位置。
应得的,他们的主帅亲自来了,还押来了当今最大的叛徒阁罗凤,当然应该是他们排在前面。
囚车推到了最前。
阁罗凤作为失败者,感受了这欢腾景象,心中百感交集,只好对着皇城大哭起来。
他清楚地知道,他越哭,圣人越高兴,南诏的处境越好。
于是,哭声愈大,周围的笑声愈大。
薛白没有上前,依旧在后方看着这满城皆笑、一人独哭的情景。
在他的视线里,阁罗凤与王焊的身影重叠起来。
成王败寇,倘若再有一次,安知谁能称王,谁是疯子?
~~
“圣人至!”
随着这一声高呼,李隆基终于御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