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应道,“臣见了吴公的画,仿佛回到了蜀中啊。”
“拿琴来。”
李隆基兴致很高,轻拢慢捻,连着弹了好几曲。琴音袅袅,使得众人仿佛真的置身于悠然的山水之间。
月华渐浓,吴道子也落下了最后一笔。
顿时,三百里嘉陵江风光跃然于墙面之上。
“妙哉!”
殿内响起了无数的赞誉之声。
吴道子气力用尽,手中画笔落下,人也跌在殿中厚厚的地毯上。
李思训画嘉陵江用时数月,极是缜密工细,连草木上小飞虫也纤毫毕现,又以无数细节堆垒成了金碧辉煌的巨作。吴道子心知在这种画法上李思训已做到了登峰造极。因此,他反其道而行之。
他只在一日之间,用粗简的笔墨,画出了嘉陵江的意境。把山的壮丽、水的旖旎,凝注在每一笔每一划里。
酣畅淋漓,一挥而就。
这是吴道子用毕生功力与那逝世多年的李思训做的一场较量,无关胜负,只关乎于对绘画的热爱。
“哈哈哈哈。”
吴道子看着眼前的山水,忘情地大笑。一壶酒被递到了他的手里,他看也不看地接过,仰头痛饮。
直到圣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才知道方才是谁给自己递的酒壶。
“李思训数月之功,吴道玄一日之迹,皆极其妙也!”
李隆基也是哈哈大笑,抬起酒杯,与群臣提了一杯,道:“诸卿可看到了,朕的大唐,不仅是文治武功的盛世,是开疆扩土的盛世,也是诗词歌赋的盛世,书法绘画的盛世。”
“臣等为陛下贺!”
杨国忠当即提杯,又是一顿盛赞。
之后众臣再看那壁画,纷纷给出评价。
“吴公之笔,笔胜于象,骨气自高。”
“道玄之笔法高下曲直,折算停分,游刃有余,运斤成风。”
“不愧是吴带当风……”
赞誉声中,吴道子却是回过头环顾了殿内一眼,目光落到薛白身上时一顿,仔细打量了他两眼。
薛白知晓这是为何,他受过张九龄、贺知章的保护,吴道子曾师从贺知章,也许是隐有听闻此事。这些年彼此虽未见面,但可能听说过。
“道玄,在找什么?”李隆基忽然问了一句。
吴道子回过神来,应道:“臣许多年未见到公孙大娘了。”
他正是从公孙大娘的剑舞之中,领会到了吴带当风的笔意,好不容易回来,自是盼着一见故友。可他却不知,圣人如今生怕患病之人吸了天子元气。
李隆基很喜爱吴道子这幅画,还没来得及赏赐,便向袁思艺问道:“公孙大娘可痊愈了?”
“回圣人,她只是偶有小恙,已痊愈了。”
“召她明日来见见道玄,看看这画。”
李隆基依旧不见公孙大娘,转头向薛白问道:“你今日又醉在何处?天子呼来也敢迟了。”
“臣不敢,臣特制了一个七夕礼物,想进献给圣人。”
“太真的生辰,你不送份大礼。如今才想起亡羊补牢。”李隆基莞尔道:“晚了,朕贬了你的中书舍人。”
他是真有这心思,且早便吩咐了杨国忠。
薛白心想着,六月初王忠嗣还没“死”,很多事可以徐徐图之。如今不同了,自然要对这大唐社稷“亡羊补牢”。
“答圣人,臣这份礼物,一定得要夜里才能看到,故而适合在七夕宴上,观牵牛、织女星时看。”
“呵。”
李隆基打定主意让薛白当个狎臣,要贬了其正经差职,好不容易捉到把柄,并不轻易放过。
杨玉环见状,不动声色地道:“圣人既说晚了,管你白天还是夜里献礼皆不看,除非写首诗来。”
“不错,今日画圣来画,也该到薛郎写首诗来!”
此时附和的却是驸马崔惠童,此人没甚权术,纯粹就是凑趣。
薛白故作无奈道:“我为圣人献礼,却还要写诗才能把礼物献上。”
这种并不严肃的、嬉闹的语气能让李隆基感到轻松,他遂道:“正是如此,今夜诸卿都该一展所长才是。”
总之又到了让臣子们表演才艺的时间,仿佛献艺就等同表忠。
薛白如今对御前写诗兴趣缺缺,他提起笔来,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正在跳着胡旋舞的安禄山。但安禄山既能用不停旋转的舞步来掩饰其谋逆之心,薛白也不耽于写首诗词来效仿。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过了子午,已经是七月初七,这样一首诗倒是应景。
杨玉环低声念了,却也微觉有些不妥。认为此诗美则美矣,其中的用词却显得有些凄凉,倒像是描绘一个失意的宫人在冷宫里独自过七夕。
“发牢骚。”李隆基指着薛白,叱道:“朕还未贬伱,你便敢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