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了他的顾虑,两人目光对视,他不由一笑,问道:“随我做什么?”
“匡扶社稷。”朱希彩用了一个很宽泛的词。
“你打算如何匡扶社稷?追随安禄山烧杀抢掠吗?!”
“不敢,罪将正是不忍百姓遭难,才花钱买了……才谋了这偃师令一职,不,是无奈授了伪朝偃师令一职。”
“你很会说话。”
“罪将是边境粗俗之人,不会说话。”
薛白看了一眼朱希彩身后那些兵将,还算是矫健,他遂沉吟着,道:“我从嵩山过来,花了些时日,想必我被问罪一事已传过来了?”
“是。”朱希彩试探道:“太守既然知晓,还甘冒锋矢,真是忠心耿耿。可难道不考虑个人安危吗?”
在这唐军初入城之时,这样的问题看似不合时宜,却干系着他之后的选择。薛白虽顺利入城,可若不能降服了他,城中的叛军依旧能造成不小的麻烦。
两人走了几步,一边说,一边走上了城头,薛白问道:“你与独孤问俗、李史鱼关系如何?”
朱希彩原本在卢龙军中只是一员裨将,远不如这二人与安禄山关系更近。闻言才意识到,连独孤问俗、李史鱼都在薛白的劝说下归附,必然是有原因的。
“我很崇敬两位先生。”
薛白又道:“那你怎么看待我被问罪一事?”
朱希彩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的笃定,以及不把长安天子当一回事的轻描淡写,猛然反应过来,心道,莫非这也是一个反贼?那真是从一个贼窝,跳到另一个贼窝了。
“我是军伍粗人,见识浅薄,太守莫怪。”
先是这般垫了一句,朱希烈带着继续试探的心思,表明了自己的一些态度。
“以前都说天子圣明,要我们这些兵将跟着安禄山造反心里也打鼓。可后来,我们都听说,圣人抢了自己的儿媳,把国事都交给杨国忠,这奸相欺我们也是欺得狠了,我们便一咬牙造了反,不曾想一个月就攻陷东都。我可算看明白了,坐在长安龙椅上的就是个昏君。”
说到这里,他转头瞥了一眼,见这等言论并没有引起薛白愤慨,于是大胆起来。
他捧起一团积雪,压实成一个雪球,手伸出了城墙,道:“圣人的威望在我心里就像这样。”
大手张开,雪球从高高的城头上落下,砸得稀碎。
薛白默默看着这一幕,忽然想到了自己初至大唐,也是在一个冬月的大雪天里。当时李隆基最忌讳的就是“指斥乘舆”,为此屡兴冤狱。现在好了,全天下都在指斥乘舆,而李隆基已无能为力。
朱希彩曾听高尚说过天下形势,知道当圣人威望降到最低点之时,要想挽回,只有三个办法。一则迅速平定叛乱,但很可惜,暂时还未做到;二则下诏罪己,可这其实是在降低威望安抚人心,可人心显然不是一时半会能安抚回来的,只怕还要适得其反;三则,把变乱的原由降罪于其他人。
他顺着这些思路侃侃而谈,末了,道:“圣人降罪于薛太守,无非是为了让你担当变乱之责。天下乱成这样,并不是因他昏庸,而是因为你逼反了安禄山。”
高尚虽死,朱希彩却觉得自己就快要用高尚说过的话反过来劝降薛白了,他差点没忍住痛声疾呼一句“薛太守何必再为昏君奔走?不如降了东平郡王!”
“圣人昏庸,连伱一个叛将都看得明白。”薛白问道:“你当朝中衮衮诸公看不明白吗?”
“太守之意是?”
“我不会被问罪,也绝不会让人乱了大唐社稷……”
薛白已能颇为熟稔地给人画饼,他一边说着话蛊惑朱希彩,一边思考着一些别的事情。
今日听到了这些叛将的心声,让他愈发体会到,安史之乱给大唐带来的影响只怕不止是在于叛乱本身造成的破坏,更深远之处在于引发了藩镇割据。
而大唐藩镇割据的土壤是早便埋下的,根由还是土地兼并对租庸调、均田、府兵制的巨大破坏。朝廷拿不出土地来养府兵,自然便改为募兵,不必均田,却能得到战力与战斗意志更高的兵源,故而开元年间唐军十分强盛,横扫四夷,开疆扩土。
而随着兵员招募、物资调配运输愈发繁冗,只好授予节度使一部分的任免以及财政权力,遂有了各大军镇。同时,随着世家大族对科举的垄断,大量的寒门庶族人才涌入节度使幕府任事,军镇实力不断膨胀。
过去,朝堂上还有出将入相的习俗,世家大族子弟也热衷于到边塞立功,军中有大量望族将领,这些世族的根本利益还是在朝中,所以裴宽任范阳节度使时李隆基想招就能将他招回来,王忠嗣也不曾想过举兵造反。后来,随着朝中鄙视边将的风气渐生,加上李林甫为了揽权而做出的一系列嫉贤妒能的举动,节度使多出身于边地胡人,军镇自成体系,与朝廷愈发疏离。
河北本就是问题丛生,一场叛乱更是打碎了长安天子在边镇将领心中的权威,朝廷往后若是处置不好,不能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