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五谷入仓,“逆”字已有了怒气显现,再写到“犯顺”,墨水用尽,笔锋却更烈,仿佛把纸也划裂了一般。
其后,详述了薛白于平叛之中的诸多功绩。
“河北方炽,人心屡摇,履艰危之际,贞节弥坚,率振荡之众,势动中原……”
他写得心情激荡,随心所欲,字迹时疏时密,战况激烈处便写得密不透风,给人以喘不过气的感觉。写错了便一笔抹掉,行文疏阔,像是随着薛白渡过黄河,转进河南。
“开封拒敌,伸威方厉,邙山突围,筹策迈伦,洛阳擒贼,建殊功于大唐,事临垂克,突遘陨丧。”
写到薛白之死,颜真卿停了一下。
本要写的“天子出奔”才写了两笔,他涂掉。心中的郁忿之情因这一压,反而愈发的浓郁了。
他是臣,若骂君王终究是发泄得不痛快。干脆把潼关之败揽在自己身上,以此抒发。
于是最后的几句话如飞瀑流泉、急转直下,由行书渐变为狂草。
“抚念摧切,震悼心颜,方俟远日,卜尔幽宅,魂而有知无嗟久客,呜呼哀哉!尚飨!”
最后一个字写罢,颜真卿也像是失了力气一般,手中的笔陡然跌落在地。
他本想再誊写一遍,此时却已悲恸沉重至极。踉跄几步,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许多官员,但颜真卿没看到,因此忘了在他们面前打起精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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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李琮明显感到人心动荡。
他招颜真卿来,得知颜真卿病了。于是招来了杜有邻,可几番问策,杜有邻却是一句建言都没有。
“杜公这是何意啊?”
“臣非不愿说。”杜有邻悲道:“臣是真不知如何是好啊。”
这等情形,李琮几乎想要逃出长安了。但他根本没有任何退路,无论如何,他得守到河东郭子仪、李光弼的援兵赶来。
边令诚既背叛了圣人,与李琮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见此情形,也是头皮发麻。
但他却知道许多内幕之事,毕竟他原本就是追查薛白的。
“殿下,杜有邻并非是不想为殿下出主意,而是确实平庸。想必是薛白一死,杜家二娘无心国事了。”
李琮亦知杜妗有不少的势力,问道:“召杜二娘来见?”
“只怕是招不来。”边令诚道:“恐需殿下亲去问询。”
“好吧。”
李琮并不想倚重宦官,可越是用人之际,越是只有这些宦官可用。
他容貌不好,往日就喜欢微服,并且罩着面。今日出了大明宫,亦是仪驾从简,路上便听到了不少官员都在议论颜真卿的字。
“出了何事?”
“殿下,可知颜公写了篇祭婿文稿。”
“何意?”
边令诚道:“许多人见了,都说是,不同于《兰亭序》,却可比与《兰亭序》。”
李琮讶道:“都何时了,你与我说书法?”
边令诚又道:“奴婢想说的不是书法,而是众人都看中薛白,都认为他……”
“他们认为是薛白助我登上储位的。”李琮把边令诚那含蓄未语的话也说了,道:“他们觉得,没有薛白我什么都不是。”
说着,他摸了摸自己那张满是伤痕的脸。这种丑陋,与书法的美又是一种强烈的对比,让他觉得不太舒服。
到了杜家,递了名帖,等了许久,才有人迎出来,却是杜五郎。
杜五郎脸上还带着泪痕,失魂落魄的样子。
李琮不好说是来拜访杜二娘的,只好跟他一道进去,在大堂坐下。
“那年也是这般大雪,我就是在那边廊下见到薛白,他脑袋坏了,什么也记不得,问我是哪年哪月那日……”
杜五郎并无眼力见,开口说的都是薛白,絮絮叨叨。
从天宝五载一直说到天宝九载,却只说朝堂上发生的诸事,不提薛白暗中积蓄的实力。
李琮耐心听到后来,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听闻,杜府诸多杂事都是杜家小娘子在打理,是吗?”
“嗯。”
杜五郎点了点头,还是懵懂愚蠢的模样。但接着,他却是不经意般地又说了一句。
“阿姐们做这些,心愿就是帮薛白找回身世。”
“身世?”李琮一愣。
“是啊。”杜五郎道:“自从薛白到了杜家,无父无母、无名无姓,连名字也是从那天的白雪来的。这些年却还一直受牵连、迫害,阿姐遂起誓要为他找到身世。”
“唉。”李琮叹息一声,“奈何天妒英才。”
“阿姐说,不希望他在九泉之下也没有原本的名字。”
李琮脑中一闪,忽然明白了杜妗的要求是什么。但这要求太过分了,他遂怀疑自己是想岔了。
他摇头驱散这念头,拍了拍杜五郎的肩。
“殿下。”
杜五郎转过头来,眼神悲伤,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