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蓝田驿的老吏担心这情形被误会为刺杀,连忙跪地磕头,道:“雍王勿怪,小人猜想,他当年曾是太子瑛麾下护卫,想救出太子瑛,重伤之下失去了意识……”
不需要他解释,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当然看得出来。
韦陟亲自上前,安抚了郭锁几句,然后一把撕下郭锁背上那褴褛的衣裳,一个满是疤痕的背就显露在了众人的眼前。
一道道刀伤像是蜈蚣般盘虬着,看得出来都是老伤。
郭锁还在翻滚挣扎,显出那瘦削的上半身,皮肤紧紧勒着他两排肋骨,像是要刺穿出来,下面的肚子却有些胀,该是吃了许多树皮之类难消化之物。
韦陟又俯下身,仔细观察了郭锁的牙口、手掌、小腿等等各个部位,方才转回来。
“伤痕确是二十多年以前留下的,此人虽瘦,骨骼宽大,眼神勇毅,很可能曾是太子瑛的护卫。他手上勒痕、老茧严重,当是流落在外这些年,被当作牛马使唤所致……”
“殿下!”
郭锁还在喊,仰起头看薛白,竟是展露出了笑容,眼神里有着深深的眷恋之情,反复喃喃着:“殿下。”
薛白并非太子,但今日他身后那些最重视名节的忠正官员们竟没有追究这个僭越的称呼,而是看着郭锁,纷纷抚须感慨。
“他是把雍王认作为太子瑛了啊。”
事实上,鲁炅、来瑱等人并非没有怀疑。
他们怀疑这是薛白故意布置的,可当他们的目光投向韦陟,以眼神询问,韦陟却是上前几步,以极细微的声音道:“不似做伪。”
来瑱亲眼所见,也倾向于不是雍王一手安排的,脸色一肃,眼眶还有些发红,道:“真乃忠义之士!”
“二十年沉冤得雪,忠仆故主还能再度相逢,是太子瑛在天有灵啊。”
薛白拨开了身边的护卫上前亲自扶起了郭锁。
“殿下快走,圣人要杀你。”
郭锁没有再挣扎,而是焦急地催促着。
薛白仔细打量着这个汉子,试图透过那满脸的尘土,看出他的图谋,却只看到浓浓的关切与担忧。
然后,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衮袍。
“快,殿下走啊!”
“不必走。”薛白道,“已经没事了。”
“殿下……”
“圣人赦免我们了。”
郭锁大喜,还想说些什么,白眼一翻,径直晕了过去。
薛白能感受到身后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遂以关切的语气吩咐人仔细照料郭锁,几番叮嘱,语气之中带着一种亲人重逢的喜悦与关怀。
可此时此刻,他心里想的却是哪有这般巧的事?自己几次到蓝田驿都没见到这郭锁,偏偏冒充成了李倩,一来就遇到了?
更何况,这么多人,郭锁能一眼就把他错认成太子李瑛,那得长得有多像才行?可事实是,更早之前根本就没人说过他像李瑛。
没有这种巧合,必是有人安排的,谁呢?
薛白漫不经心地往四下扫了一眼,目光掠过鲁炅、来瑱、韦陟,之后看向自己的幕僚。
在他看来,严庄、元载,甚至于杜妗都是会做这些事的人……不对,以他今日的地位,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放弃李倩之名、直接篡位了。
那或许,幕后主使之人并非是出于好意?
这是两个大的猜想方向,薛白偶然间也想过,郭锁是否真是李瑛的护卫,因为听说过他是李瑛之子所以犯了臆症。
至于李瑛的护卫认出了他确实是李瑛之子这种可能,他就敬谢不敏了,对李唐皇室,他杀人夺妻之事可没少做……
正胡思乱想着,急促的马蹄声打乱了他的思绪,前方来报,长安有兵马前来迎他入城了。
“罪将季广琛,迎雍王入长安!”
甫一见面,看着那一员猛将拜倒在自己面前,薛白还在思考着该如何试探一下季广琛是真心投诚还是诈降,前方再次有信使赶到。
这次来的是陈希烈派来的驿使,竟是比季广琛还晚到了一些。可他来得虽晚,带来的一应文书却很全。
中书门下省却是以太上皇的名义诏告,当此社稷危急,天子外逃之际,当由雍王监国。
“臣,不敢领旨。”
然而,面对如此诱人的权力,薛白的第一反应却是推拒了。
他当着鲁炅、来瑱、韦陟等人的面,连退了两步,一揖,道:“臣只求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则心满意足,权柄非臣所愿,臣之所愿,惟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周游故国而已。”
在他身后的人群之中,李白听了这句话,无声地笑了笑,一挥衣袖,自往竹林中去饮酒,懒得看这争权夺势的惺惺作态。
豪迈不羁、鄙视权贵之人的态度如此,那些注重名节、心存宗社之人的反应却完全不同,纷纷上前,请薛白领旨。
“值此危急存亡之际,雍王不宜再推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