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他口中无言,但嘴唇微微张合,似在轻声诵念。
不知过了多久,杨炎终于是带着人押着成箱的文册离开了。
一个和尚也不知是从何处出来,缓缓到王缙身后,叹道:“是贫僧连累了王公啊。”
这和尚法号含光,很早以前就与王缙交情甚深,这次因被朝廷要求还俗,他却希望能继续修行,不想种田,于是逃到了王缙家中避难。
“与禅师无关。”王缙道,“此事关乎权、关乎财,唯独与佛法无关。”
“王公的处境只怕危险了。”
含光和尚双手合什,道:“贫僧虽是化外之人,对朝堂之事却也略有所闻。太子殿下为奸臣元载所蛊惑,对佛门赶尽杀绝,究其根本,还是元载借机排除异己。”
王缙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可当他睁开眼,眼神中却蕴藏着怒火。
他其实很愤怒,这种愤怒并不是因为杨炎的那些话,而是薛白下令灭佛,就已经点燃了他的怒火。
这是信仰的冲突,无法调解。
因此,当得知那诏令的瞬间,他心里就已经不再支持薛白了。若当时他还是河东节度使,他一定不会奉诏,而会选择在河东保护寺庙、僧侣,正面反对薛白,之后,他很可能会选择别的皇子。
可惜的是,他已经被调回长安担当工部尚书,手中无权,什么都做不了,空有一腔怒火。
今日,杨炎一番话最大的影响是把他逼向绝境了。牵扯进了谋逆大案,接下来面对的很可能是抄家、流放。
王缙不得不考虑,是否要奋力一搏。
含光能感觉到王缙的愤怒,遂继续道:“贫僧有个疑问,圣人以太子监国,可太子毕竟年轻,不知倘若太子有错处,当由谁来纠正?”
一句话,王缙不由回头看向了含光,只见这和尚宝相庄严,但眼神颇有深意。
傍晚,李岘回到了宅中。
他才进门,已有仆婢禀道:“阿郎,有客来访。说无论如何都要见阿郎,已在偏堂等了很久了。”
李岘问了两句,亲自到了偏堂,却见是李珍坐在那里。
两人都是宗室,一个爵位高,一个权职重,遂也不论那些虚礼,李珍开门见山就说了他的来意。
“那位才入主东宫多久?立足未稳,甫一监国就敢灭佛,昏招,但我没想借机对付他,我与佛门没关系。可结果呢,他灭佛就灭佛,还不忘排除异己,办出谋逆大案来,这是何意?把刀架到我们头上来?”
李岘道:“你要易储不成?”
李珍道:“不是我要易储,他现在犯了众怒。是满朝官员都渴望圣人或太上皇能出面主持大局。”
李岘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思忖着。
一开始,他并不反对薛白抄没寺产,认为这是有利于社稷之事。但局势进展到这里,确实是有些失控的样子。
原因有很多,表面上看,是朝臣们对元载有恶感,指元载借机排除异己,这也是现在众人喊得最多的。而事实上,则是寺庙牵扯了太多权贵的利益。
举个例子,李岘知道李珍的姐妹当中就有人喜欢样貌清俊的小和尚,想必大慈恩寺的住持不空知道李珍不少的恶行。
哪怕没有这种勾结,平素里过去上个香、捐些香油钱的高官重臣大有人在,现在已经是人人自危了。
现在,长安城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太子敢下令灭佛,很快就要遭到报应,要不了多久就会暴毙身亡。
这种言论能传播开来,而朝廷掌握着报纸却不能压下舆论,可见不满的情绪有多大了。
不仅是权贵们不满,那些僧侣还俗去种田,也是怨声载道,这些人又能说会道,反而使得民间对太子的风评急转直下。
李岘其实也想过,眼下请圣人或太上皇出面主持局面,未必是坏事。
他并非是从权力斗争的角度考虑,也不是想要易储。而是由太子监国本身就是有退路、余地的,太子做错了事,圣人出面收场,很正常。
而圣人不论从身体、才干都不如太上皇,所以,眼下由太上皇重掌朝政,似乎是众望所归。
李珍见李岘久不说话,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这件事可不是我一人的主张,之所以由我出面见你,只是因为我身份尊贵。已经联合起来的官员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不少一度支持那位监国之人。”
“不在少数?都有哪些人?”
“我们敢这么做,首先当然得保证能控制住长安城。”李珍道,“京兆尹杨绾,是你举荐的人吧?他已经答应请太上皇出面了。”
“你们有何计划?”
“简单。过几日上朝,百官一同请太上皇临朝即可。”李珍道:“唯一的麻烦在于禁军,北衙的郭千里、张小敬都是那位的心腹,但宰相们有办法调动南衙兵力,再加上京兆尹能调动的人手,够了。”
确实够了又不是真要打起来,满朝文武,再加上这么多兵力,足以震慑到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