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崩,相公哀不自胜,在所难免!”
文彦博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司马光对那位驾崩的陛下,有着非常特殊且极其复杂的感情。
一方面,那位陛下重视司马光,以其为社稷大臣、国家柱石看待。
而且,那位陛下对司马光立志要修资治通鉴的事情,极为支持。
不仅仅亲自为之作序,又钦赐书名。
更将皇宫大内所藏的历代珍贵史料赐给司马光,作为修书的参考。
前前后后,一共赐下不少于两千三百卷各类孤本、珍品。
同时,资治通鉴书局的全部经费、开支,都是那位陛下亲自下诏赐给的。
十几年来,只有多赐,从未短少一文。
可以说没有那位陛下的全力支持,就凭司马光,是不可能在短短十几年里,就将资治通鉴这样的鸿篇巨著修成!
那位陛下对司马光的种种包容、恩典,无论放在那个朝代,都只能用天恩浩荡来形容。
是标准的礼遇国士的待遇。
依着儒家士大夫的价值观和圣人教诲。
君以国士待我,必以国士报之!
可另外一方面,那位陛下,却怎么都听不进司马光的劝谏。
不独如此。
那位陛下为了推行新法,还将大批反对的君子人物,全部贬出了京城。
以至于,京师之中,竟没有反对者的立足之地!
这就让司马光,无法接受。
圣君在朝,本当广开言路,听天下之论,奈何独信一人?
“老夫去劝劝他!”文彦博说着,越过了范祖禹,直接推开了厢房的门。
便听到了,在厢房里,一个极为压抑,却又悲怆的抽泣声。
文彦博循声看去,看到了在厢房里间,老泪纵横的司马光。
他走过去,轻声说道:“君实啊……老夫当年,也和君实一样哭过……”
那是仁庙驾崩的时候。
“但,后来老夫转念一想,大行皇帝不幸奄弃天下,可他还留下了江山社稷,交托在我辈士大夫手中!”
“老夫怎能消沉?当为天下振作!”
“君实,汝可比老夫、韩魏公还有富韩公的命道要好得多!”
“如今,天子虽然不幸晏驾,可少主在朝,新君已然嗣位,社稷有后矣!”
“君实若是大行皇帝之忠臣,此刻就该止住哭声,立刻回去收拾行囊,赴阙面圣!”
“难道还有比,辅佐少主,梳理天下大事,拨乱反正,收拾天下人心,更好的报答大行皇帝恩遇的事情吗?”
司马光听着,自然知道,文彦博说得对。
大行皇帝不幸,已奄弃天下。
少主在朝,人言聪俊仁圣,俨然颇有祖宗仪态。
年仅八岁,已可读春秋,已能明礼法,知尊卑之教。
孝顺太母,亲近母后。
孺慕父皇帝,亲笔抄佛经。
登基之时,为群臣拥戴,依然能条理清楚。
汴京人言:官家颇具仁庙遗风!
司马光这些日子在这资圣禅院,不断听到那位少主的种种传说。
他也因为这些消息而不断振奋。
尤其是,当司马光得到了韩忠彦、王存等人的书信通报,确认了种种传言,确凿无疑。
他内心的振奋和喜悦是难以抑制的。
对士大夫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得致君尧舜。
假若有。
那就是在自己的辅佐下,天子为尧舜!
而少主,完美契合了司马光的理想模板。
聪俊仁圣,少年早慧,八岁读春秋,较之汉明帝也没有逊色之处。
虽居深宫,犹明礼法之教,知下尊卑之别。
更能阐发圣人微言大义,作宽厚仁恕之见。
如此少主,纵观古今,也没几个大臣可以遇到。
而遇到的大臣,都是幸运的。
于是,司马光抹掉眼泪,对文彦博拱手道:“太师之教,吾铭记于心!”
“只是……”司马光望向汴京方向,拱手道:“未得天子诏命,擅自入京,非人臣可以做的事情!”
文彦博摇摇头,道:“不然!”
“去岁,大行皇帝曾有明诏:皇子延安郡王明春出阁,当以司马光、吕公著为师保!”
“此乃托孤也!”
“大行皇帝,明诏天下,托孤于君实,君实身为人臣,又岂能迟疑不前?”
“况且……”
文彦博道:“去岁十月,君实已做满了四任崇福宫使,依制度也当入京待阙!”
大宋制度,一切流官,哪怕只是最低的第七阶选人判司薄尉,每任满一期,都要回京待阙。
等待吏部过去是审官院和流内铨或者都堂、天子的任命。
正是因此,大宋宰相最大的权柄,始终都是堂除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