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辅方才说,倚靠俸禄过得好好的,自然是没错的。”
“可是,除了元辅的德行操守之外,需知,元辅贵为少师,三孤之职,从一品官身。”
“年俸252石,折银有151两,哪怕欠奉,去岁也发了一半下来,偶尔还有宫中赏赐例银。”
“自然够用。”
“可低品官员呢?两位不妨看看。”
高拱脸渐渐有些难看,却还是顺着往下看。
张居正也从善如流。
只听高仪继续道:“不说什么从九品了,但看我朝正七品,各县的县尊们。”
“年俸31石,折银不过19两!去岁欠奉,地方七品发了六成,京官只发了三成,二位不妨算算能有多少。”
“更别说都不是实发本色,其中折宝钞,又得砍去一大截。”
“这还是咱们发出去的,中间兜兜转转,到手有几两碎银?”
“我隔街的张屠户,一月只卖肉能得三两,一年都有三十多两!”
“元辅,区区七品,哪里这么多大儒圣人?”
“一县之尊,在县内几无掣肘,却连个屠户也不如,日常饭饮都不足,这不是逼着人家伸手吗?”
“这考成法下去,各省府要么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就境内官吏裁撤大半,这新法,就败坏了。”
高仪言辞恳切。
高拱默然片刻,终于不复方才的强硬:“好了,子象不必说了。”
他叹了口气,终于吐露心声:“我是吏部尚书,你说的这些,我焉能不知?”
“实在是……没钱啊。”
“今年收来的税,南直隶留了三成,给东南抗倭山西布政司的税,尽数运往宁夏边镇大行皇帝要修山陵黄河汛期又将至还有宣大嗷嗷待哺,要钱的地方我数都数不过来!”
“太仓库,快要空了!”
“否则何至于连内帑的钱都挪用了?”
“子象,好话都会说,咱们做事需实际些,此例不能开。”
高拱卸下那副强硬的外壳之后,这位权倾朝野的首辅,同样显得这般无力。
不到他这个位置,当真不知这个家有多难当。
吏部在册的官员两万八千人,哪怕能只给一半发绩效,一人哪怕十两,就要近二十万两。
这还是不算吏员的,他哪里找这么多钱?大明宝钞吗?那都成厕纸了!
真以为国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隆庆元年,户部尚书马森一任,发现太仓的存银仅够维持三个月,京仓的存粮仅够维持两个月,吓得要致仕。
换了张守直任户部尚书,一合计,发现朝廷一年的收入,仅有二百三十万两,而支出却高达四百四十万两。
甚至忍不住说了句“国计至此,人人寒心”。
当初大行皇帝问太仓库要钱,群臣纷纷奏劝谏,难道只是搪塞?
今年年初,广东的殷正茂来奏讨要军饷,高拱应了二十万两,现在都没给出来!
财政这个地步,怎么可能还给官员加薪俸?
高拱只觉得高仪异想天开。
若是考成法非要靠贿政才能推行,那还不如不推行了。
高拱的态度很坚定苦一苦百官,骂名他来担。
对高拱这个态度,高仪早有准备。
他绝口不提这钱谁出,就是明白进二退一的道理。
若是直接提这钱内帑出,还怕高拱疑心是内廷要插手官员的俸禄财权。
高仪顿了顿,假做迟疑道:“元辅……依我看,等夏税收来,那十万两,也不要还给内帑了。”
高拱皱眉:“何解?”
高仪面色颇为犹疑:“我的意思是,请示两宫,将这笔银子,作为绩效之用,如何?”
高拱听罢,自嘲一笑。
他摆了摆手:“两宫妇道人家,一毛不拔,还有冯保从中作梗,莫说不还了,即便是晚一季,都恨不得吃了我,子象这是痴人说梦了。”
高仪正欲说话。
张居正突然插话道:“元辅,以我之见,未必不可行。”
高拱疑惑转过头,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失笑道:“子象不是颇得皇太子孺慕吗?子象不妨与皇太子陈说利弊,叫皇太子给两宫吹吹风,这内帑,也毕竟只是两宫替人看管的。”
说罢,他有些无奈地看着高仪。
方才高仪一说这钱内帑出,他立刻便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昨日高仪被邀参食分膳之事,张居正自然听入耳中了。
就是不知那位“圣君”又用了什么言语,来诓骗这位阁僚。
好在没有什么乱政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