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是达官贵人们消遣的地方,那里先敬衣衫后敬人。茶馆是普通人歇腿的地方,不管三教九流,只要有钱,来者不拒。
位于前门大街的裕泰茶馆,打明朝就有了,如今已经传到第三代掌柜王利发。这里卖茶,也卖简单的点心与菜饭。寻常百姓来这里喝茶歇脚、商议事情、说媒拉纤、打架调解等等,因为迎来送往的客人多,也算是个底层的情报中心。
眼下临近中午,大茶馆里,有聚在一起玩蛐蛐的,有摇头眯眼讨论时下流行戏曲的。宋恩和吴祥两个老头穿着灰色大衫,坐在不惹人注意的角落里,正凑在一起聊天。
吴祥抿了口茶,道:“我说老宋啊!昨天咱们大牢放了十几只白鸭,都直接遣散了,偏你好心,非把人领回来。”
宋恩看了眼吴祥,低声道:“哎……老吴,你知道,俺家宋宝儿走的早。这小子浓眉大眼的,和我那小子长得太像了,我这心一软就……”
原来两人俱是刑部大牢的狱卒,今天趁着轮假,来茶馆闲聊。他们说的白鸭,就是肖国兴之前提到的“宰白鸭”的替死鬼们。肖国兴死前把刑部的事情透了个底儿掉,这宰白鸭自然也瞒不住。老十三亲自带人,去死牢里把这些替死鬼一个个点出来,给每人发了些银子,让他们各回原籍。
其他人领了银子,谢了恩,就闷不作声的走了,他们已经被痛苦折磨的麻木了。既然来当白鸭,哪个人背后没有凄惨的身世。就算他们回家了,也可能再被推出来当白鸭。
偏偏只有一人不走,噗通一声跪在老十三面前,说要给老十三当牛做马,报答他的救命大恩。老十三既有侠王之称,自然喜欢这般知恩重义之人,当下又单独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却没有答应收下他。老十三不是不想收,是想到更深一层,若一时义气收下这个曾经的“白鸭”,被别有用心之人添油加醋的报告太子,他那位二哥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那人见老十三不收留,居然拿着五十两银子,找到狱卒宋恩,说要把银子转送给宋恩。因为老宋头在他还做替死鬼的时候,一直偷偷给一些照顾。没想到就这么点恩情,居然一直被惦念着。
宋恩做了几十年的狱卒,第一次见到如此有情有义之人,感动之下,不但没要那五十两银子,还把他直接带回自己家,让他把身子休养好了,再返乡。那死牢终年不见天日,把人的精气都耗光了。如果刚出来就长途跋涉,难免途中染病,客死他乡。
宋恩今天想着让他出来透透气,就把他带到茶馆来了。进了大茶馆,那人也只在墙角蹲着,没得宋恩的招呼不上桌,也忒讲规矩了。
宋恩冲掌柜的喊了一声:“来三碗烂肉面!”然后冲墙角之人招招手“张五哥!别蹲着了,过来吃面吧。”
吴祥也对张五哥笑道:“吃吧,今天借你的光,老宋请客。我们京城人都说‘不管他是驴还是马,吃饱了烂肉面再打镲’,这烂肉面,越吃越香,以后你回去了,还得惦念呢!张五哥,你这个名字起得好啊!谁见你都要叫一声‘哥’!”
张五哥穿着一身短褐,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见宋恩招呼他,高兴起身,坐到宋恩旁边的长凳上。不一会儿,香喷喷的三碗烂肉面上桌,三人立刻开动。
宋恩一边吃着面,一边继续闲聊:“昨儿前门大街,十皇子商铺开张,你知道吗?”
吴祥道:“谁能不知道啊!那场面,彩旗招展,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的。多新鲜,好好的坐蠹皇子不当,非要摆摊当掌柜的。”他说完还转身撩了一下站在柜台后面的王利发:“王掌柜,你可抖上了,也算是和皇子沾上边儿了!”
裕泰茶馆掌柜王利发闻言,指了指旁边“莫谈国事”的牌子,继续低头算账,没搭理他。
“德行!”吴祥讨了个没趣,接着对宋恩道:“现在这京城,真是什么热闹都有。最近这牢里清走了一批被冤枉的,马上填进来更多新定罪的,还都是官儿。牢里都快装不下了。好家伙,以前那可都是大老爷,见到咱们正眼都不给一个,如今为口饭向咱们点头哈腰的。真他娘的痛快。”
宋恩摆了摆手:“好不容易轮休,不说牢里了。我告诉你件外面的事:这两天没瞧见松二爷吧?听说跟着他主子去广州了!”
吴祥道:“还真是,他都好几天没来溜鸟了。松二爷的主子?正白旗的常参领?!他主子参领干的好好的,去广州干嘛?这广州在哪?”
宋恩看了眼狼吞虎咽的张五哥,道:“不清楚,反正远着呢。这大清什么时候亏待过那帮旗人啊,铁杆庄稼养着,天天屁事不用干,发下来禄米就去换银子,胡吃海喝。现在他们去广州,广州那边肯定有好事。”
“别是去打仗吧?”吴祥问道。
“打仗松二爷能去?他早就找门路溜没影儿了。肯定是好事,许是挖出金山了吧。可再好也没北京城好,要我说,就是一条狗也得托生在北京城里。自古打仗屠城,没听过屠北京城的。”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