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十,灵谷寺。
天空飘着细雨,阴沉且压抑。
大殿之上,摆着一张茶桌,上面是刚沏的茶。
朱允熥和朱棣相对而坐,两人目光相迎,谁也没有回避。
老方丈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小心谨慎地给两人倒上茶,然后起身告辞。
朱允熥身后,是身穿飞鱼服的孙虎,还有银白边鱼纹服的李闻香。
李闻香只需要鼻子嗅一嗅,就知道茶里有没有加什么料。
朱棣身后,则是郑亨和纪纲,两人眼神扫来扫去,时刻提防着意外的发生。
“四叔,请!”
朱允熥率做了个请的手势。
朱棣并没有动,双眼紧紧盯着朱允熥,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这小子有大哥七分相似,相比之下,朱允炆那厮更像他娘,眉宇间多了些阴柔之气。
“洪武二十三年,本王最后一次来京,那时候你多大?”
“侄儿记得,四叔招降北元太尉乃儿不花,进一步巩固北方屏障,那一年侄儿十二岁。”
“嗯,十二岁……”
朱棣缓缓点了点头,说实话,他根本就没注意过朱允熥。
因为太子是大哥朱标,而朱允炆因为吕后的关系,已经成为嫡子,继承顺位已超过朱允熥。
再加上这小子从小性格软弱,就像个小透明,根本没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即便有蓝玉、傅有德等人做靠山,谁又能成想,太子朱标竟会英年早逝……
一晃十年过去,叔侄二人再次相见,却已经是今日之局面。
朱棣不禁心生感慨,真的是世事无常啊!
感慨之后,又问道:“自从朱允炆那個小兔崽子被立为储君,本王便再也没有来过京城,你可知为何?”
朱允熥稍加思索,回道:“父亲病逝后,二叔、三叔相继离世,四叔成为诸王中最年长者,皇兄对四叔有所提防,也在情理之中。”
“错了!”
朱棣突然大怒,说道:“那是因为,本王才是太祖皇帝心中的继任者,朱允炆那小子勾结朝中文臣,篡权夺位,他才是最大的奸佞!”
“四叔别急,喝茶,喝茶!”
朱允熥将茶杯往前推了推,然后端起自己这杯,轻轻啜上一口。
朱棣则端起茶杯,一口饮下,又说道:“老三死后,太祖皇帝曾下敕谕,朕诸子独汝才智,秦、晋已薨,系汝为长,攘外安内,非汝其谁……尔其统率诸王,相机度势,防边乂民,以答天心,以副朕意。这道敕谕足以说明,本王才是储君人选!”
朱允熥微笑着道:“可是,太祖皇帝又下了一道诏书,诸王临国,毋得至京。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
“那道诏书根本就是矫诏,是朱允炆那小子和朝中佞臣伪造的!”
“四叔空口无凭,如何证明?”
“诏书刚到北平不久,便传来先帝驾崩的讣告,先帝从驾崩到下葬,仅仅用了七日,朱允炆为何草草发丧,他究竟在隐瞒什么?而且,你可曾听说过,老子死了,不让儿子奔丧的道理?”
朱棣越说越气,似乎要将在朱允炆身上受的气,全都撒在朱允熥身上。
朱允熥暗暗叫苦,两人面对面交流,吐沫星子都喷了一脸,茶碗里也是,看来是喝不成了。
出于礼貌考虑,这个时候又不能闪避遮挡,只能微微侧身,希望能少挨些唾之洗礼。
朱棣顿觉口干舌燥,自己端起茶壶,猛地大灌起来。
趁着对方喝水之际,朱允熥抓住机会,说道:“四叔现在说这些话没有意义,时也势也,皇兄殡天,如今侄儿继监国位,只求能够尽早平息战火,四叔有什么条件,就直接提出来吧!”
朱棣重重吐出一口气,说道:“今日你敢来,说明是有胆识的,比朱允炆那小子强多了,不过,你可知国赖长君的道理?”
“你我叔侄血亲,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不必猜来猜去。”
“好,痛快!”
朱棣露出赞许的神色,立刻转为阴沉,然后沉声说道:“漠北草原上,残元势力虽然分裂为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但是,其中任何一部得势,都会将目光看向中原,企图复辟前元,等到蒙古铁骑南下之时,你自认为挡得住吗?”
“江南士绅欺上瞒下,大肆兼并土地,隐藏田亩,长此以往,我大明土地全被他们吃了,国库空虚,百姓流离失所,你怎么解决?”
“东瀛倭寇,来去如风,朝廷屡剿不尽,百姓苦不堪言,你可有良策根除倭患?”
“安南国正在吞并占城,听说那里的水稻一年三熟,拥有如此充裕的粮食储备,他们可以肆意扩张,我大明广西、云南与安南国相邻之处,摩擦不断,可见安南国狼子野心,你有把握击退安南,甚至将其纳为大明国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