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可能就这么回去——一个同州,顶得上十个岐州!光是蒲坂津的关税,就是一笔巨额收入。整个北方的商贾包括草原部落来关中卖皮毛牛羊各种特产的胡人,几乎都是走这。如今朱全忠独霸中原,幽州、义武、淄青、成德、魏博、河东等黄河以北的藩镇基本上也是自蒲坂津入关上供,虽说这帮人逢年过节才打赏,但加起来不是小数目。
要是路不通,本来就不太积极的他们受到挫折,会不会突然停了?
再算算同州的户口土地。
再加上沙苑的牧场。
这比陈宸、柔奴、何虞卿、赵如心、朱邪吾思加起来都要香的肥美宝地你不攥在手里,简直混账——该想个什么办法一窝端了大荔城里的乱兵呢?
圣人卸下甲胄,仰面躺在榻上,神色纠结——如果仁义礼智信行不通,那他就只好坑蒙拐骗偷,做那万难无耻之事了。
脚下就是滔滔洛水,不知对着它发誓还有没有用。
是夜,圣人跑出来巡视大营。也许是因为处于战时状态,所到之处,值夜的军士们都挺拔肃立,神色凶悍。都虞侯们带着刀斧手,看看这里,瞧瞧那里,有那站岗打瞌睡的,在营帐里聚众嬉笑聊天的武夫,被他们抓住,当场吊起来打个半死!
圣人很满意——武夫们比他这皇帝还担心被趁夜劫营,哈哈哈。
一路上他兜兜转转,时不时与军士唠嗑家常,问问家里情况,吃得饱穿得暖不——呃,玄宗、肃宗、代宗、德宗的老套路了。天子固然要有威严,但最好让军人在精神层面上得到被重视、被关心的感觉。肃宗老儿直接把老婆带到军中给战士们缝衣服,效果确实不错。他死之后,儿孙相继领兵打仗,军士都相当拥护。
当然,这种收买人心的办法只针对一定程度上堕落,还能被挽救的武夫。
“他多想是棵小草,染绿那荒郊野外。他多想是只飞雁,闯翻那云海。哪怕是——野火焚烧,哪怕是雷轰电打,也落个逍遥自在,也落个欢心爽快。蹉跎了岁月,伤透了情怀,为什么?为什么……偏有这样滴——安……排。”圣人哼着小曲,幽幽入睡。
————
景福元年六月二十五,同州,晴空万里。
“过河喽!”
“快点快点快点。”
“他娘的不要推我可以吗?”
来自大舅哥赵服手下的七百余名天水蕃汉部曲一大早就喜气洋洋地渡过了洛水。
“一群土狗。”河岸边的其他武夫看到,叼着草根耐心等待。
大舅哥这些部曲还是能战的,训练有素,士气高昂,而且装备好——有的穿着全套波斯甲。有的内着白袍,头包蓝布团,躯干则被银甲覆盖,打扮的跟草头神似的,不热吗?还有很多人的着装,请恕圣人没见识,根本认不出是哪里的风俗。
反正一眼看过去,花花绿绿的跟马戏团一样。外甥的遗产啊,百万吐蕃大军散得满地都是,累年来到处抓来的各国奴隶俘虏亡命天涯,与当年的匈奴、吐谷浑、突厥,后来的契丹、女真好像。也好,让这些被奴隶主调教过的乖宝宝改善一下中原军队的风气。
到达对面后,大舅哥在河对岸快速列阵,掩护后续主力渡河。圣人隔岸观察,但见赵服来回驰骋,坐在马背上高声催促。有那动作缓慢的,马鞭一甩,直接当头打下!
“咚咚咚……”进军的鼓声越来越响。
“过河!”圣人豪情上涌,一抖黄袍冲上铁索桥。
大荔城里的贼子些,我来杀你们了!
角斗声声中,一名年轻的度支判官负手而立,诗兴大发:“洛水南岸烟尘飞,汉皇将兵北击贼。沙柳摇曳落叶舞,山河磅礴浩浩乎?铁甲刀枪寒光映,武士彪壮马正肥!莫道周室更无人,坐擒郑公谥以哀。同州应悔乱长春,小臣作诗等献捷。”
“作的什么狗屁诗?你张恩只是一个小小的粮料差,连官都不是,还小臣。”旁边同事笑了声。
张恩涨红了脸,怒道:“孟源,你辱我!”